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国破山河在:从日本史料揭秘中国抗战 作者:萨苏 内容简介 并不是为了呼唤战争,更不是呼唤复仇,而是希望以此唤醒我们对这些中国的脊梁的回忆。在那样苦难的时刻,依然有那样多的人为了这个国家义无反顾,不惜生命来捍卫这片生我们、养我们的土地。从他们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民族的尊严。 序 我出生于1945年12月,抗日战争已经胜利结束了几个月。但从我有记忆开始,上一辈人有关“东洋鬼子”、“矮东洋”、“东洋乌龟”的回忆就不绝于耳。日本兵如何烧镇上的房子、如何强暴“花姑娘”、“逃难”的日子如何艰难、当“良民”如何受屈辱,都在我幼小的心灵留下深深的烙印。镇上不止一处“火烧白场”(被火焚毁的房屋废墟)有的依然荒废,有的已成为我们游戏的场所,有的已被新建的房屋覆盖,但老人们都能一一指认,哪一处是“长毛”(太平天国部队)烧的,哪一处是日本兵烧的。 有关抗日战争的课文、歌曲、小说、戏剧、电影伴随着我们这一代人成长,平型关大捷、百团大战、奇袭阳明堡、狼牙山五壮士、白求恩,《松花江上》、《保卫黄河》、《游击队员之歌》、《太行山上》、《延安颂》、《抗大校歌》,《鸡毛信》、《小兵张嘎》、《铁道游击队》、《平原游击队》、《敌后武工队》、《烈火金钢》、《野火春风斗古城》、《地道战》、《红灯记》、《沙家浜》,持续不断地加深着中国共产党、八路军、新四军、革命群众的英雄形象和日本侵略者、汉奸、伪军、卖国贼和国民党反动派的丑恶面目。 记得1957年我刚随父母迁居上海,“日本商品展览会”在上海举办,这是战后第一次在上海升起日本国旗。据说,要不是政府防范在前,肯定会有爱国青年将它扯下。但另一种声音也逐渐增强——要把日本军国主义与日本人民区别开来:日本人民反对战争,他们也是战争的受害者,愿意与中国友好,现在正在与美帝国主义及日本反动派作斗争,所以我们应该支持日本人民的反美爱国斗争。每年的广岛、长崎原子弹爆炸纪念和日本禁止原子弹、氢弹的活动,中国都会派代表团参加,特别是对“日本人民反对‘日美安保条约’斗争”的支持更有集会、游行等多种方式。1960年夏我在上海参加高中入学考试,作文的试题就是《给日本朋友的一封信》。 “文化大革命”期间,“反修”的口号越叫越响,“苏修”(苏联修正主义)成为头号敌人,对日本人民的支持又增加了“收回北方四岛”。为了揭露日本军国主义复活,在国家干部范围内放映日本“反动影片”《啊海军》、《山本五十六》、《日本海大海战》。中学教师算是干部,也属观看范围。其中一次我正带学生在农村劳动,接到通知专程赶回上海看半夜一场。尽管是带着批判的眼光,对第一次看到正面显示的日本军容还是十分震惊。 改革开放以来,抗日战争的历史事实得到更全面的发表和更实事求是的评价。我也从中学教师成为历史专业的研究生,又成为历史地理专业的研究人员,因而有更多机会了解历史真相、进行专题研究、参加史迹考察。滇西抗战五十周年时,我去云南保山参加学术讨论会,会后又考察了松山、龙陵、腾冲等战场遗址。当最后来到国殇墓园,面对数千为国献身的英魂时,我不能不感到惭愧和遗憾——为什么烈士们身后寂寞了那么长的时间?近年来,我读到的史料更多,对抗战的了解也更全面。但我深知,我所知还只是某些片断,就是中国方面的记载也了解不多,何况还有日本方面及其他国家的史料?像南京大屠杀的一部分证据,就是德国、美国、英国等外国经历者的记录。 1997年我在日本京都的国际日本文化研究中心当客座研究员,发现图书馆中有不少战时的电影资料录像。其中一部分是由“满映”(伪满洲国“满洲映画株式会社”)拍摄的新闻短片,我全部看了一遍,这才知道我从小就开始看的“新闻简报”原来是从“满映”学来的。这些新闻片自然都是为日本侵略中国张目的,是为了宣传的目的而制造的。但多少也显示了一些事实,如日军进攻上海时曾在爱国女中遭到中国军队的激烈抵抗,占领该校后,分别为“皇军”和“国军”阵亡者设了灵位,影片中出现了日本军人同时向两个灵位献花致敬的画面。东北的民众在日本和伪满的驱使下,加紧采煤,连妇女也在工厂参与装配飞机。汉奸政权组织市民,在上海外白渡桥手持小旗夹道欢迎日本军队。溥仪访日时表面受到隆重欢迎,而汪精卫的尸体用专机运回南京时一派冷清。 在日本的图书馆中还有大量相关史料,可惜因为我专业研究以外的时间太少,读日文的速度又太慢,无法涉猎。要是我以抗战史或近代中日关系为研究方向的话,日本方面的史料肯定与中国方面的史料具有同样重要的地位。在与日本学者交流时,我发现,除了文化背景方面的差异外,依据的证据不同,也是造成双方分歧的主要原因。但对方提出的相反证据,我往往闻所未闻,在以往接触到的中国学者的论著中从未提及。2004年我在台湾暨南国际大学讲学期间去雾社参观,因为早就知道“雾社事件”或“雾社暴动”。回校后,与在该校任教的滨岛敦俊教授谈起,他却列举一些我从未听说过的事,提出了相反的理由。如果只是对同一事实的不同理解或不同观念,我们完全可以继续讨论,或者求同存异。但在没有弄清事实的真相前,原则性的是非标准是毫无意义的。 所以,当我读到萨苏先生的书稿时,立即决定要向读者推荐,因为此书有利于我们更全面地了解抗日战争的历史。写这本书,萨苏先生可谓得天独厚——他的家庭和社会背景使他有机会接触到或听到抗战留下的人物或事件,不少是不见于正史记载的。他供职于一家美国公司,却长期派驻日本,有机会深入了解日本,并收集他感兴趣的资料。从已经收录入书稿的内容看就相当广泛,包括当时的公开报道、内部报告、通讯、回忆、谈话、照片、地图、书影,据说其中不少是首次在中国发表,至少我是第一次见到。但我们能读到这些文字,还得感谢他对资料的严格选择和客观分析。尽管他没有受过历史学的专业训练,但在尊重事实,实事求是方面并不亚于历史学者。 或许有人会担心,多用日本方面的史料会使读者误解抗战历史,或者会在客观上减轻日本的侵略罪行。其实恰恰相反,事实越充分,结论越明确。双方的史料放在一起,即使相互矛盾,也比各说各的要强,在此基础上得出的结论才经得起历史的检验,对双方都有说服力。例如,对战争中双方的伤亡人数,作者既介绍了日方公开报道中的吹嘘,也公布了日本内部报道中承认的数字。又如,从日本方面的史料看,八路军的确曾击落一架日本侦察机,但迄今为止中国方面未见任何记载,显然当初就被忽略了。要不是作者的发掘,中国抗战史就缺少了这光辉的一页。 萨苏先生的文章也很有吸引力,语言亦庄亦谐,举重若轻。某些段落在专业人士看来或许稍显夸张,但作为普及性读物也无伤大雅。 我与萨苏先生素不相识,读到编辑发来的书稿才首次得知其人其文。因希望与更多读者分享,我乐意写下这些话作一介绍。未知萨苏先生以为然否? 葛剑雄 2007年5月3日 (葛剑雄,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历史地理教授) 高粱红了 ——关于书名的一些话 在《红高粱》中,三次提到了同一首歌。第一次,是任副官训练乡兵时。 玲子和我父亲他们趴在墙头上,看着任副官在空场上教唱革命歌曲。父亲身矮,脚下垫了三块土坯才能看到墙里的情景。玲子把秀挺的下巴支在土墙上,紧盯着沐着朝霞的任副官。任副官教着队伍唱:高粱红了,高粱红了,东洋鬼子来了,东洋鬼子来了。国破了,家亡了,同胞们快起来,拿起刀拿起枪,打鬼子保家乡…… 第二次,是枪毙强奸民女玲子的军需处长、余司令的叔叔余大牙时。 余大牙面向臭水湾子,望着在他脚下的水汪汪里,野生着一枝绿荷,一枝瘦小洁白的野荷花,又望着湾子对面光芒四射的高粱,吐口高唱:“高粱红了,高粱红了,东洋鬼子来了,东洋鬼子来了,国破了,家亡了……” 余大牙是强奸民女被枪毙的,他当然不是英雄。他是个普通的中国人罢了,甚至是中国人中属于“败类”的那一部分。而作者是这样写的:“余大牙毕竟是我们高密东北乡的种,他犯了大罪,死有余辜,但临死前却表现出了应有的英雄气概,父亲被他感动得脚底生热,恨不得腾跳。” 第三次,是余司令为叔出殡之后。 父亲发现余司令提着枪的手臂缓缓地举起来,枪口追踪着任副官的背影。送葬的人惊讶万分,但无人敢吱声。任副官全无知觉,昂首阔步,有条不紊,迎着齿轮般旋转的太阳,向着村子走。父亲看到手枪在余司令手里抖了一下。父亲几乎没有听到这一声枪响,它是那么微弱,那么遥远。父亲看到这粒子弹在低空悠闲地飞翔,贴着任副官乌黑的头发滑过去。任副官头也不回,保持着均匀协调的步子继续前行。父亲听到从任副官那儿,传来嘬唇吹出的口哨声,曲调十分熟悉,是“高粱红了,高粱红了!”我父亲热泪盈了眶。 “国破山河在”语出杜甫的《春望》,充满对国家残破的悲愤,似乎没有《闻官军收河南河北》那样激昂。中国抗战,更多的是悲愤和牺牲,这是一场在绝望中的奋起抵抗。我们不喜欢战争,但强盗闯进了我们的家园,我们只有拿起枪来战斗。 用“国破山河在”作为本书的书名,我的思路来自《血染的风采》一歌中的唱词:“也许我长眠再不能醒来,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山脉。”这本书,我的本意在于纪念在抗战中奋起抵抗、宁死不屈的中国军民。“山河”的含义,是在国破家亡的时代,这些不屈的中国军民,用自己的身躯融入了中国的山河,所以中国的山,中国的河,都被赋予了不屈的灵魂。敌强我弱,你可以打败我的政府,占领我的城市。但是,不肯屈服的中国人和亘古在此的山河是融为一体的,你永远无法征服。 我以为,抗战中国的力量,不在枪炮,而在精神。这种精神来自中国的山河,一如为了这种精神死难的中国人,最终又长眠于山河间。起于尘土,归于尘土。 再引申一点,抗战中的中国之所以不可征服,或许正是因为当时这片土地的主人之为中国人的原因。中国人的性格善于忍耐,后发制人,但骨子里的高傲和坚韧,又使他们能够在别人早已会屈服的情况下顽强地坚持下来。 大刃无锋,我以为是中国人的国魂。 在曾经的文章中,我将海外的中国人比作野草,曾有朋友感到愤怒,责问我中国人为什么是野草,你是不是要侮辱中国人?中国人应该是乔木,是青松! 其实,我们只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野火吹不尽,春风吹又生。野草,是一种貌似低微,但生命力极强的植物。你可以轻易地拔起一棵野草,斩断它,蹂躏它,但是,一旦放手,它又会在最贫瘠的土地上生根发芽。一棵野草毫不起眼,但当你站在呼伦贝尔的高原上放眼望去,那一棵棵野草联成的覆盖天地之间草原,其雄伟和壮观,只有让你感到自己的渺小。 一如南苑之战中没有留下姓名,却在十个换一个的白刃战中猛扑上去的学生兵。 一如扛着一个小小的手提箱就背井离乡走向天涯,最终却形成了世界各大公司技术部门中不可或缺的“中国军团”的中国工程师们。 一如今天吃着最便宜的盒饭,干着最艰苦的劳作,还要寄钱回家的民工们。 你说民工和工程师们是为了自己的家,可不是为了这个国。国家国家,中国人的观念中,国和家的关系是紧紧相连的,都蕴含着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和期待,一个个中国人的家,就构成了这个被叫做“中国”的国。 高粱红了,高粱红了,东洋鬼子来了,东洋鬼子来了,国破了,家亡了……1937年,一个一个普通的中国人,放下手中的锄头、铅笔,用最简陋的武器,迎着意图灭亡自己家国的侵略军,沉默,但是义无反顾地站在了自己家园的前面。 中国人在抵抗,在黄河两岸、大江南北、大山之巅、大河之间,中国的山河,就是这样不可征服。他们就像野草,即便凶残的敌人是烈火。 国破,山河在。 写完看看,有点儿悲了,其实中国人的性格并不是这样灰色。也许是对于先人的感怀,使这篇文字带了太多的悲情。那么,我就在文章的最后,放一段中国远征军血战异域时高唱的战歌吧,虽在艰难时刻,犹显大国气概。 君不见 汉终军 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 班定远 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 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 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 着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 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 净胡尘 誓扫倭奴不顾身 忍情轻断思家念 慷慨捧出报国心 昂然含笑赴沙场 大旗招展日无光 气吹太白入昂月 力挽长矢射天狼 采石一载复金陵 冀鲁吉黑次第平 破波楼船出辽海 蔽天铁鸟扑东京 一夜捣碎倭奴穴 太平洋水尽赤色 富士山头扬汉旗 樱花树下醉胡妾 归来夹道万人看 朵朵鲜花掷马前 门楣生辉笑白发 闾里欢腾骄红颜 国史明标第一功 中华从此号长雄 尚留余威惩不义 要使环球人类同沐大汉风 血斗南苑 ——北平陷落前二十九军的最后一拼
日军最终攻占宛平城,此时已经是7月29日,迫使宛平守军放弃阵地的原因,也是南苑的失守。
日军控制宛平,意味着切断北平守军最后一条自己控制的对外交通,此后,北平的中国军队无论补给还是调动,都必须在日军的刺刀下仰人鼻息。那样,宋哲元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只在北平部署象征性部队,主力南撤,其实是将北平、天津拱手让出。那他这个失去地盘的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也就当到头了。要么,依然在北平做“土皇帝”,条件自然是做日本人的傀儡。四面无路的二十九军那时即便想反抗也不会有机会。
当然,以日军的想法,能够制造摩擦,发个声明吓退中国守军是最佳结果,九一八的成功使日军对此很有信心。这也是日军以“一名士兵失踪”(二等兵志村菊次郎,10点30分被认为失踪,12点15分归队,此人1944年在缅甸被新一军孙立人部击毙)为由挑起冲突,而丝毫没有收敛意识的原因。日军未作全面战争的准备,不是它不想获得北平、天津,而是它认为根本无须兴师动众。
但是,日方后来承认,对二十九军敢于反抗的思想准备不足。
日本方面的资料是这样评价的。据田中新一《支那事变记录》,7月8日早晨5点54分,卢沟桥事变的消息传到东京,10点20分得到详细报告。下午,陆军省军事课长田中新一与参谋本部作战课长武藤章决定派遣三个师团前往增援。次日,陆相杉山元即批准了这个计划。河边虎四郎的《北支事件回忆》同样记录了类似的情况,可见日军对扩大对华战争的积极态度。日军认为,第二十九军抗战热情的高涨,无疑是受到了早些时候傅作义部队在百灵庙方面的胜利影响,认为日军并非不可战胜。如果这种概念被中国军队树立起来,日军将没有征服中国的可能。
所以,日军无论如何也要“教训宋哲元”,同时实现占领平津的目的。而这时中国方面也不再肯作退让。于是,全面抗战就此爆发。
意识到和中国军队的战斗不可避免,日军的注意力,依然集中在北京的南方。
日军绘制的当时华北地区中国军队布防图(重绘)。其中实线部分是二十九军所部,虚线是其他北方军阀部队。按照日本防卫厅防卫研究所记录,当时的二十九军,共有兵员七万八千三百多人,但因为装备的原因,总的战斗力不及日军一个师团。事实上,战斗打响以后,其他北方军阀部队始终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二十九军成了孤军奋战。
实际上,当时二十九军主力四个师的部署宛若一枝巨大的三叉戟,西侧是张家口的刘汝明第一四三师,东侧是天津的张自忠第三十八师,中央,包括北平和北平以南直到保定,是冯治安的第三十七师,这是三叉戟的三个刃,前面还有一个独立第三十九旅作为屏障。三叉戟的柄,则是河间、大名一带担任预备队的赵登禹第一三二师。
从上面的部署可见,第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颇通兵法,并没有把兵力完全集中于北平。这个布局中央相对较弱,两翼较强,后方也有强力的预备队。如果日军先取中央冯治安部,则可能遭到两翼和后方刘、张、赵三路夹击,若是先取两翼,其威胁对宋部核心的北平地区又鞭长莫及。外围还有其他北方军阀万福麟、冯占海等部,一旦开战也可期待获得他们的策应。
可惜,布阵虽好,但天下没有必胜的阵法。宋哲元的这个三叉戟阵法,在七七事变以后,可说纯粹被他自己搞得七零八落。
要说宋哲元没有与日军作战的勇气是不正确的,二十九军上下的抗日热忱,与这位军长的默许有密切关系。但是,他确实缺乏和日军决一死战的精神。七七事变爆发后,宋哲元迟迟不肯从乐陵老家的“守孝”中返回任上,只是让部下与日军委蛇。到任后他又拒绝中央军北上增援,一再向日军表示欲让步求和解,即便作战,也是“只应战,不挑战”。这些做法都使第二十九军领导层思想不明,严重影响了对日作战的全面展开。张克侠回忆,当时南京方面向宋哲元要对日的作战计划,宋根本拿不出来。
与宋哲元千方百计与日军和谈不同,日军的增援部队源源不断,川岸二十师团、关东军的两个旅团利用谈判期间纷纷就位,对二十九军形成了战略的切割包围。而日军的眼光,也就瞄在了二十九军三叉戟戟头与戟杆相连接的地方。
这个地方,就是南苑——战前二十九军军部机关的所在地。
日军也派出代表虚与委蛇。这是穿中国服装的日军谈判人员,中间为特务机关长松井,右边为日军驻二十九军顾问樱井。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宋用心良苦,一方面和日军不断交涉,达成一个一个停火协定,又一个一个被日军用枪炮推翻(日军则说统统是中国军队挑衅造成的……那宋哲元忙着搞这些协定干什么?)。另一方面,对来挑衅的日军,二十九军又坚决还击,决不让日军占到大便宜。与此同时,谣言却漫天飞舞,不一而足。比如卢沟桥事变是共产党搞出来的;比如三十七师和三十八师不和,想和日军开战的只有三十七师;比如被中国军队击毙的日军并不是二十九军打的,而是蒋介石派来的特务干的。同时,他又阻止中央军北上参战……
一连串万花筒般的动作让人目眩神迷,搞不清这位军长心里到底是什么主意。
宋哲元对日军的态度十分微妙,他是1933年长城抗战与日军死战杀出来的,有着强烈的爱国心和抗日精神,所以他和部下一样对日军有着深深的敌意,投降,他是不肯干的。但是,他又是一个典型的军阀,地盘和军队都是他的命根子。和日军火拼,会使他的军队伤筋动骨,与日军的实力差距,又会使他有很大可能丢掉华北的地盘。抗战当然是光荣的,但在当时的情况下,丢了地盘和部队,单光荣有什么用?九一八后依兰镇守使李杜是奋起抗日的,全国舆论皆呼英雄。结果呢?打到弹尽粮绝,仅剩一个勤务兵用爬犁将他送过黑龙江,回上海只能作个寓公,谁认得他李杜是谁?出于保地盘的心理,宋对日军百般妥协,竭力争取将七七事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所以才有这万花筒般的表演。
要说这样的表演一点用处没有也是不对的,至少,日军华北驻屯军总司令田代皖一郎就被晃晕。这位中将本来年事已高,指挥作战力不从心,加上宋哲元这眼花缭乱的表演,实在让人琢磨不清,结果心力交瘁——心肌梗塞发作了,躺了三天后7月15日见天照大神去了。田代成为抗战开始之后死在中国的第一个日本将军,虽然不是打死的。香月清司就是接他的职务。
然而,宋哲元的表演,更大的受害者则是中国方面。
宋哲元,有人说他是英雄,有人说他欺世盗名,无论如何,当时那一副担子,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重了。
因为他没有弄明白,无论他怎样表现退让和无辜,日军早已决定痛击二十九军。在宋哲元忙于“政治解决”的时候,日军则在源源不断增兵和调整作战部署,到20日,其作战部队,已经把宋哲元的三叉戟死死按在地上。其中,刘汝明的一四三师,遭到从长城外威逼的日军关东军东条纵队的威胁,动弹不得,张自忠三十八师后有海光寺窝着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前面和三十七师之间被廊坊的日军截断。北面,日军混成第一、第十一旅团构成了巨大压力,而日军的主力,包括第二十川岸师团和华北驻屯军步兵旅团,则被香月集中起来作为机动兵团,专门准备从南面切断二十九军的退路。日军如此强硬的原因,一方面是对华北志在必得(1935年日军就曾策动白坚武、石友三发动建立“华北国”运动,此后又大肆推动“华北五省自治”,其野心不言自明),另一方面是和中国军队多次交手,如二十九军这样强硬的对手十分罕见,日军认为这是中国军方抗日情绪高涨的表现,必须予以猛烈打击,杀一儆百。特别是7月17日蒋介石在庐山发表演说,表示和平根本绝望,便只有抗战到底。同时下令中央军北上,更让日军感到如不加以阻止,就会进一步引发中国人的爱国热情和抗战决心,一定要予以扼杀。从全局角度认识这一点,作为地方军阀的宋哲元是远远没有这种战略眼光的。
于是,当香月清司即将以二十师团为主力(还有华北驻屯军第一联队牟田口部)进攻南苑的时候,在他看来,南苑的守军根本不堪一击。
此时南苑的守军,包括三十七师一部(这里本来是三十八师的防地,后转交三十七师)、佟麟阁副军长率领的军部机关人员和军官教育团、特务旅孙玉田部两个团、骑九师郑大章部的一个骑兵团,还有一二九运动之后,热血学生组成的一个学兵团(还没有发枪)。其中,特务旅所部和骑兵部队比较有战斗力。这之前,佟麟阁副军长也不断指挥骑兵和特务旅出击骚扰周围日军,颇有战绩(佟本人就是一个优秀的骑手,很欣赏骑兵,而特务旅的装备在二十九军中首屈一指,一个班两挺捷克式机枪、两具掷弹筒)。日军进攻南苑前夕,原二十九军文书关经谦从北平到南苑送信,路上就看到被骑兵击毁的日军装甲车,当时还很激动(二十九军骑兵用什么武器打的日军装甲车,就不清楚了)。不过,这支部队总的来说兵员虽然不少,但番号混乱,非作战人员较多。与第二十师团相比,无论装备、训练、人数上都不成比例。
北平当时周边的地图。南苑与宛平,正是夹着丰台日军的一个钳口,不过对消极防御的二十九军来说,再有利的夹击态势也利用不上。
所以,日军一方面公式化地向二十九军发了最后通牒(这种通牒多了,二十九军已经有点儿麻木),另一方面,又悄悄让人通知二十九军自己即将进攻南苑的消息。香月的看法是认为二十九军属于军阀部队,作为“中国通”,他知道军阀部队作战很少拼死力,多以“政治仗”敷衍了事以免损伤实力。得知日军兵力,中国军队大半会自动撤离南苑。这样,日军可以兵不血刃取得这一要地,同时,给二十九军卖一个面子,为将来收服二十九军为己用打下伏笔。
根据双方材料推测,这个在日军和二十九军之间奔走的中间人,就是当时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潘毓桂。
但是,香月这次的算盘有点儿没打对。二十九军得到这个消息后,没有决定放弃南苑。相反,看到日军部署的宋哲元,终于明白此战日军不可能让他像以前一样保留平津地盘,于是下定了决心与日军决一死战,即刻部署对日军进行全面反攻,试图夺回战场的主动权。
其实,二十九军在7月下旬制定了一个反攻的计划,但一直被束之高阁。说实话,日军完成增兵计划后,此时反攻,二十九军已失先机。但是,宋哲元这个决定,依然有着重要意义。因为没有了地盘的二十九军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基础,宋哲元有两个选择,要么和日军拼死一战,要么俯首称臣,在日方羽翼下未必不可以做第二个殷汝耕。
但是,宋哲元最终选择了一战。这里面的原因,一方面宋哲元毕竟是一个爱国将领,另一方面,由七七事变在全国引发的抗战潮流,已经不容阻挡,这时屈服于日军,恐怕宋哲元连二十九军都会指挥不动!
可惜的是,这次反击,计划在8月1日发起,尚未完全展开,日军的攻击就已经率先打响,而攻击的要点,正是二十九军的要害——南苑。
当27日,日军开始进攻南苑的时候,南苑的守军,正是最薄弱的时候。当时宋哲元已经认识到反攻时南苑的防御不足,因此命令预备队赵登禹一三二师迅速进驻南苑,以新锐之师阻击日军的进攻。同时,鉴于三十七师战线太长,原驻守南苑大营的三十七师部队,调往北平方向以缩短三十七师的战线。不过,鉴于前几天双方的激战,二十九军方面认为日军还要休整四到五天才能真正发起进攻。
27日,赵登禹到达南苑,急于赴战的他身边只带了一个团,一三二师的另两个团刚到团河,主力尚在涿州,而三十七师原驻防南苑的主力兵员已经离去。
正在此时,日军的攻击打响了。
第一个日军的打击目标,就是团河一三二师增援过来的两个团。这两个团,直接撞入了日军早已设好的包围圈,激战之后全部被歼,只有一个团长只身逃到南苑向赵登禹报告。
他们来增援的路线,兵力日军早已掌握。
出卖他们的,就是潘毓桂,潘在参加完二十九军的军事会议以后,把二十九军反攻和军事调动的全部计划都交给了日军。甚至,潘毓桂还给日军出谋划策怎样打二十九军。
潘毓桂书画皆佳,人称才子,在当时被视作极会享受生活的人。他还是伪满著名电影明星李香兰(川口淑子)的义父,李香兰称他是非常和善的人。
他在1935年就和白坚武、石友三共同筹划了“华北国”,白、石都受到二十九军极严的监控,唯独他不但可以接触二十九军的机密,而且和日军打得火热也丝毫不受怀疑。甚至,他在战后受审的时候,还坚称是受宋哲元的派遣和日本人“周旋”,所谓出卖二十九军,是为了“和平”。
他居然还真的讲出了一番道理来。
日本画家宫本三郎所绘的南苑攻击
在他说来,为宋哲元周旋于日军之前,是真心为华北谋一出路。潘称当时国民党政权对北方鞭长莫及,阎锡山封建落后,都不是二十九军和华北民众可以依靠的支柱。华北当时唯一出路就是和日军合作,可免生灵涂炭。而且,日本文明开化,中国当时如果与日本合作,就不会有后来的八年战争,反而可以和平发展。他的理想是与日本合作,将华北变成没有军阀,政治开明的地方,为整个中国的开化建立楷模。所以,他一直为此而奔走,并不是为了个人的好处。
他对二十九军的所谓“出卖”,就是为了能够让二十九军中的反日力量尽快失败,以免“战事蔓延,祸及生民”,以使自己那个伟大的理想得以实现——所谓卖国,乃为了爱国是也。
而潘毓桂的一番说词,亦引起不少人的共鸣,有人写信给国民政府,称潘毓桂虽然误入歧途,但终是名流,本心可嘉,被捕后不卑不亢,大有“国士”之风,当恕而用之。
这些人都忘记了,由于潘的出卖,一三二师两团弟兄在团河的全军覆没,也都忘记了,南苑之战中惨死在日军刀下的学生兵们。
28日凌晨,日军总攻南苑。战斗一打响,其炮火就集中于南苑阵地南面的学兵团驻地。随后,日军突入中国军队的阵地中,残存的学兵们宁死不屈,与日军展开白刃战,在佟麟阁率教导团赶来增援之前,几百名学兵死于此役,伤亡十倍于日军。
这些死在肉搏战中的学兵,都是北平各大学、中学的学生,多是一二九运动的积极分子来投笔从戎的(学兵团的主官,也是原黄埔军校北平分校的学生)。当时中国有多少大学生,有多少中学生呢?宋哲元舍不得让他们当兵,所谓的学兵团,是想将他们培养成二十九军未来的地方干部。他们的驻地在南苑兵营的南部,也是日军攻击可能性最小的地方(佟、赵匆忙的布防主要是向北,防止日军切断其与北平联络)。当日军扑向南苑的时候,学生们领到枪才刚刚几个小时!
他们年轻,所以他们不懂国士的风度和深谋远虑,所以他们尽管很多人连枪响要卧倒都不知道,却以十条命换一条命的代价和日军拼了刺刀。
十条中国大学生、中学生的性命换一条日本兵的性命。
他们换了。
学兵团的白刃战详情已经不可考,只有两点值得记住。第一,他们虽然伤亡惨重,却没有后退,曾经赶鸭子一样赶着少帅几十万大军从关外跑关内的日本兵,在他们的阵地上,没能打开缺口;第二,他们的牺牲只不过使这道阵地在中国军队手中多保留了几个小时而已。
几个小时,几百条年轻的生命,十比一的代价,值得吗?
他们也都是才子,如果活下来,也许他们中会出新一代的鸳鸯蝴蝶派,或者成为梁思成、巴玉藻。
可是他们死在了南苑这块土地上,如同轻烟消逝,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学兵团1700人中,活着回到北平的,不过区区600人而已,战死的学生,没有多少留下姓名。
也许,过些年,还会有人谈起潘毓桂,谈起他的诗,他的画,他照顾李香兰的无私父爱,甚至,他的伟大理想……
墙上的几个字有什么可怕吗?为什么几十年后看到这张照片,还有一种肃然的感受?
但是,没有人会记得这些学生的名字——他们根本什么也没有留下。
或许,还会有人争论他们姓共还是姓国。
写到这里,我想到的一句话,是在另一篇关于志愿军的文章中写过的——
“尊严,不是无代价的。”
事实上,潘毓桂对二十九军的叛卖,这还不是最后的一次。南苑激战之后,军部给佟赵突围的命令,还没有到佟赵手中,就已经到了日本华北驻屯军第二联队联队长萱岛的手里。这次的叛卖,直接导致了佟麟阁、赵登禹两位将军的阵亡。
潘毓桂的这次叛卖,很容易看出和上次有着微妙的差别。如果说上一次他是为了“理想”,这一次,他纯粹是为了保护自己。潘借此青云直上,此后在华北伪政权中历任北平警察局长、天津市市长。
潘因何要保护自己?这是因为日军攻占南苑的战斗,陷入了异乎寻常的苦战。
27日下午,牟田口联队向南苑行军途中,状似秋游。
原以为可以轻取南苑的日军,首先发动进攻的并不是川岸师团,而是华北驻屯军第一联队,联队长牟田口廉也(此人后来升任中将职务,负责日军从缅甸对印度的进攻,在日军中被称作“猪突猛进”的蛮将)。27日深夜,在川岸师团40门重炮的掩护下,牟田口联队率先突击潘毓桂描述的守军软肋——南面的学兵团驻地。第一线的指挥官正是在卢沟桥挑衅的一木清直。
在卢沟桥事变一周年的座谈中,一木清直提到,他的部队冲向南苑守军阵地的时候,守军显然训练不佳,阻击的火力既不猛烈,也不准确。但是,日军却遭到了另一样兵器的打击。
进攻南苑中的日军炮兵。重武器和空中支援,是当时中国军队最渴望和最缺乏的。
也有人说一木清直对这段战斗的描写文过饰非,更大的可能是他在白刃战中被二十九军用最擅长的大刀夜战给砍了出来。二十九军的老兵都专门练就破日军刺刀的刀法,每人一口厚背鬼头刀近身格斗极有威力,包括学兵队都人手一口大刀。从此,一木到死都抱定了白刃战威力无边的观点,甚至率部下用刺刀拼美国坦克。由此来看,二十九军凶猛的冲杀可能的确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无论如何,日军的第一次攻击失败,日军记载时间是28日凌晨4点钟。
这一仗的时间一部分中方记载与日方略有不同,比如学兵团原北大学生王俊峰(从北平脱险后依然投身军旅,最后的职务是国防大学副教育长)回忆是早晨6点钟打的,但清华大学化学系毕业的王君奎(当时和同学刘国柱在帮助二十九军研制防毒面具)则回忆日军确在凌晨开始进攻。
关于这批日军始料不及的地雷,据二十九军的老人讲,有两个说法。一说这批地雷还是七七事变之前,佟麟阁带军官教育团进行演习时候埋下的,因为此后局势一日三变,也就没有来得及将其拆除,仅仅在地图上标出了雷区了事,却不料有此收获。另一个说法是前一天晚上刚给学兵团发枪(有一部分学兵团,第三大队冯洪国——冯玉祥的儿子所部,七七事变以后就发了枪),学兵们兴奋得睡不着觉,听着枪声纷纷要求去团河增援。营中有个参谋是南京军校出来的高材生叫王汝厉,看到这种情况,就让他们在阵地前埋地雷,免得他们自行出动。没想到第二天日军恰好选择这里突破。
随便抓个参谋就是军校高材生,二十九军好阔气。
但有时候太阔气了也不是好事。小小的南苑居然挤了一个副军长(佟麟阁)、两个师长(赵登禹、郑大章),还有好几个旅长,部队加上机关人员不到七千,番号却分属三师一旅的八个团(三十七师的两个团、一三二师一个团、军官教育团、教导旅两个团、骑三师一个团,还有学兵团。实际上三十七师的两个团是原来的守军,奉命和一三二师交接防务,这时在南苑其实只有团部,主力已经奉调北上。教导旅也有一部分离开了南苑,军部的机关人员倒很多),互不统属。这个仗指挥起来不乱套才怪。
更乱套的是人事的安排。
27日,二十九军得到潘毓桂转来日军的通报后一面通电守土并要求中央军火速北上,一面急令南苑守军加强防御,一三二师师长赵登禹受命担任总指挥。赵的确是猛将,可是这位在喜峰口和日军拼过大刀的猛将刚到南苑还不到一天,无论对部队还是对布防情况,都来不及掌握。他的身边还有佟、郑两位更熟悉情况,而且级别不比他低的军官。二十九军是军阀部队,其他师旅的部队会不会听一三二师赵登禹师长的调度很成问题。
宋哲元的考虑是一三二师即将接防,接防后赵登禹是最合适的指挥人选。他没有想到潘毓桂向日军报告了二十九军的调动计划。日军发动袭击的时刻,正是南苑守军接防开始,尚未完成,最混乱软弱的时候。
此时赵登禹真正能调动的人马还是他一三二师的一个团而已。他所能做的,一个是给学兵团匆忙发枪准备战斗,一个是把自己这一个团带起来夜间向团河发起攻击,试图把被围的两个团接应出来,他自己也到团河前线指挥作战。但由于日军是有预谋的伏击,装备火力优势太大,团河的一三二师部队迅速覆没,赵登禹的支援部队也受到不小损失。天亮时,赵率部撤回南苑,立足未稳,即遭遇日军的第二波冲击。
事实上南苑之战中二十九军的部队,佟、赵、郑各部,彼此联络不畅,是在各自为战。二十九军的老人后来都承认南苑打得很“乱”。
虽然乱,但南苑之战打得堪称顽强,二十九军有长城抗战的老传统,绝不缺乏抗日的勇气。
一木清直所部攻击的时候,并没有得到其他日军的策应。从日军的部署看,这次攻击配合得不好。当时日军第二十师团步兵主力还没有就位,一木清直的上司牟田口廉也可能是想抢在朝鲜来的二十师团之前独立拿下南苑,以维护“华北驻屯军”的荣誉,才做出用一个大队的日军强攻的决定。而其他的日军没有接到命令,根本不知该如何配合,只能看着一木轰轰烈烈冲进去,再轰轰烈烈被赶了出来。
赶到前线指挥的川岸文三郎,因为没想到中国军队的抵抗如此强烈而面目严峻。
日军第一次攻击失败后,有些意外的第二十师团师团长川岸文三郎赶到前线接替了指挥。8点,日军在猛烈炮火的掩护下,发动了第二次进攻。
这是一场那个时代标准的正规攻防战,所谓堂堂正正之师的打法。
日本方面的资料后来记叙,南苑之战中国军队的防御工事堪称教范。当然,以当时中国的国力而言,这个“教范”不可能是钢筋水泥,只是碉堡战壕而已。日军认为换了自己,也不能比二十九军在工事方面做得更好。但是南苑还是丢了,这除了国军指挥混乱、兵力不足以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南苑不过一个兵营,无险可守。南苑的失陷,表明了在一马平川的平原上,面对优势火力和掌握制空权的日军,靠死守的办法,工事做得再好也难以支撑。在上海,中央军也吃到了同样的苦头。到了此后的南浔线、武汉战役时期,国军就聪明多了,懂得了依靠地形和日军周旋,以至冈村宁次发出了“敌非敌,山水是敌,征战我不爱山水”的感叹。
清晨,日军飞机也赶来助战,没有防空经验的二十九军守军损失惨重,通讯系统完全被摧毁。攻击的日军迅速攻占了二十九军的第一线阵地,南苑阵地的外壕外墙被日军多处突破。
但是,南苑二十九军的工事,的确有独到之处。日军发现原来二十九军的防御工事是双层布设的,第二线阵地比第一线阵地地势稍高,火力配备几乎没有死角。守军虽然番号驳杂但都是老兵,抵抗十分猛烈,日军寸步难进。这一仗二十九军装备的捷克ZB-26机枪大展神威,直到2006年,日本NHK电视台作节目的时候,还有一个百岁高龄的日本老兵回忆这一战,依然对捷克式机枪凶猛的火力记忆犹新。
因为从没有遇到这样顽强的中国军,第二十师团日军一度发动强攻。南苑,此后的通州之战,和随后一周的追击中,日军报道损失一千三百多人,其中大部分损失在南苑。而南苑之战中,日军损失最大的,就是这次进攻。
从抗战中的经验看,中日双方都是老兵、都使用轻武器的时候,双方战斗力相差并不大。比如一个四行仓库,日军屡次攻击都拿不下谢晋元的“八百壮士”(实际不足三百),就是因为四行仓库背靠租界,日军不敢动用重炮的原因。
据分析,也就是这次进攻中日军的损失,造成了潘毓桂对二十九军的第二次叛卖。
战斗进行到上午10点,日军司令部忽然得到一个“噩耗”。
随二十师团前进拍摄战斗影片的日本著名战地记者、《每日新闻》社华北特派员冈部孙四郎,在战斗中被二十九军击毙。
冈部的尸体。这张照片被日军报道部注明不得发表,可看到照片上的红叉。
日军突然掉头抢尸的行动,让南苑守军更坚定地认为自己打掉了敌人一个大人物,但是不知生死,于是冒着炮火猛烈射击抢尸日军,以免冈部被“救走”。日军历尽艰险,才用一台大车将冈部的尸体载了出来。
冈部后来被“供奉”在靖国神社,是非军人而在此被“供奉”的第一人。
由于遭到意外顽强的抵抗,川岸下达了两条对南苑之战结果至关重要的命令。第一条是命令从承德起飞的轰炸机部队,全力加强对南苑的轰炸和扫射。这一条是川岸看清了二十九军防空火力几乎为零的弱点,决心充分扩大空中优势所能带来的战果。他的眼光极为毒辣,日军飞机没有遭到任何像样的抵抗,所以攻击极为肆无忌惮。南苑在炸弹爆炸声中变成了一片火海。实际上,参加过南苑战斗的二十九军官兵的回忆中,几乎无一例外地提到日军轰炸的惨烈后果。南苑守军基本没有防空经验,在这种只能挨打无法还击的情况下,军心迅速动摇,是南苑失守的重要原因。
日军轰炸南苑的航空照片
而另一条,则是川岸注意到此时南苑守军已经遭到北、南、西三面围攻,他命令日军驻扎在通州的预备队华北驻屯军第二联队(萱岛联队)从通州南下,自侧背的东方夹击南苑守军。这路敌军有些画蛇添足,其实在南苑周围的日军,无论兵力还是火力,都已远远超过守军,完全没必要增加兵力。川岸只是因为初次和华北中国军队交手,不免小心过度才做出这条要求。在他们到达南苑之前,南苑的守军已经撤退了。
但是,这条命令却带来了两个意外严重的后果。其中之一,就是直接造成了佟麟阁、赵登禹两将军的阵亡。
这里面有一段战斗,中日双方记录不一。中方的资料显示,日军加强轰炸以后,曾经派出伞兵空降,占据南苑部分营房,里应外合,造成了南苑守军的极大混乱。据二十九军参战老兵袁鸣玉回忆,战斗打到上午10点多钟的时候,日军飞机在南苑上空放下空降兵。这样在南苑城墙内外,日军同时发动了进攻,守军因此大乱。
但是,日军的记录中,南苑之战并没有出动伞兵的内容。日军记载,他们第一次采用空降作战,是1942年在印尼的巴腊巴板,使用伞兵夺取该地的油田。七七事变期间,也确有一次动用空降部队的作战,但是并没有跳伞。当时另一名北方将领傅作义,眼看平津危急,挥师从绥远前来增援,试图切断日军关内关外联络。傅部挟百灵庙战役余威,很快攻克商都(全面抗战中收复的第一个县城),继续东进。为了阻止这支中国军队,日本关东军火速派出一支空降部队,乘坐“满洲航空”的民用飞机,落在傅作义后方建立据点。发现自己后方出现敌人的傅作义,因为敌情不明,只好收缩撤回绥远。这和南苑之战并无多大关系。
而且,中国方面也没人记得看到过日本伞兵的空降伞。
事实上,很可能是从守军的缝隙中钻入南苑内部开花的日军步兵突击队而已。
以当时的布防而言这完全可能。前面说了,二十九军负责南苑防御的总指挥赵登禹对当地情况还来不及熟悉就投入了战斗。尽管日军方面强调守军的阵地坚固,但颇有二十九军旧人回忆南苑战斗时并没有什么工事可以依托。南苑作为二十九军军部所在地,七七事变又已经过了三个星期,若是守军连工事都不做未免太不正常。其原因就在于当时南苑混乱的布防状况使部分部队未能充分利用既有工事。
各自为战的部队难免留下给日军突入的缝隙。上午两次打退日军的进攻,已经使二十九军守军元气大伤,难以做出更积极的防御。因为这些敌军的渗透,本来在日军轰炸之下已经处境艰难的守军阵地逐渐支离破碎,难以支撑。坚持到下午1点,赵登禹下令突围,以郑大章所部骑兵开路,向北平撤退。骑兵不适合防守,郑部在上午的战斗中夹在佟赵两部之间只能挨打,异常窝囊,因此突围时十分踊跃,而日军围攻部队并未进行特别猛烈的阻击,二十九军部队分南北两路突围而出(南线为孙玉田率教导旅一部,当天在永定河与当地守军会合,后撤保定,北线为军部主力,佟、赵、郑均随此路突围)。因为激烈的战斗,且部队中夹杂了大量非战斗人员。突围后向北平撤退的二十九军部队队形混乱,争先恐后,各部长官实际已经难以掌握部队。从后来的资料看,突围中佟、赵、郑之间也都失去了联系。有人评价国民党的军队在抗战中进攻的时候亦堪称英勇壮烈,前仆后继,但最怕撤退,往往一撤就溃不成军,淞沪如此,忻口如此,南苑亦如此。
向南苑前进的萱岛联队,其机械化装备使其运动迅速。
而一个更险恶的敌人在路上正等待着他们。
那就是萱岛的华北驻屯军第二联队,这支从通县赶来的日军,中途改变了行军路线,在南苑守军撤退的路上设下埋伏。他们把机枪架在了道路两边的田地和村庄中,静候着退下来的南苑守军。
下午4时,南苑撤退下来的守军在大红门一带落入日军伏击圈,在公路上行军的二十九军部队遭到萱岛联队用机枪和迫击炮等各种兵器的猛烈攻击,日军飞机也于此时投入轰炸。由于缺乏遮蔽,又没有组织,战斗很快演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佟麟阁、赵登禹两将军皆殉国于此。有二十九军人员战后经过此地,回忆当时路上到处是二十九军的死人死马,其中夹杂着两辆汽车,赵登禹将军(此前战斗中腿部负伤)就阵亡在前面的黑色轿车中。因为车辆目标大,遭到日军的集中扫射,所以将军死状极惨。而佟麟阁副军长则是先被击伤落马,带伤指挥部下突围时头部再次中弹而牺牲。南苑守军七千多名,最后伤亡五千,大部分就是在这里损失的,残部以郑大章为首突出重围退回北平。是为二十九军平津抗战最为惨烈的一幕。
这也是南苑保卫战的最后一幕。次日,宋哲元下令放弃北平,二十九军全线南撤。
不过,萱岛联队的参战,也引发了另一个意料不到的后果。由于该部离开通州防地,通州日军防卫力量锐减。29日,早与二十九军有联系的原“冀东防共自治政府”傀儡政权伪军张庆余、张砚田部乘机发动起义,消灭通州日军,逮捕汉奸殷汝耕,史称“通州兵变”。两张所部后编为国民革命军一○八师,也有部分人员加入地下组织继续在华北活动,刺杀日本天皇特使高月保的军统特工麻克敌就是两张所部。
说到南苑守军遭到伏击,在抗战之中,曾有多次类似的事例。比如第二次长沙会战,国民党军精锐第五十八师救援长沙,行军中就遭到日军拦腰袭击,损失惨重。若非日军掌握准确情报,实无法想象其设伏能够如此巧妙。
南苑守军遭到的伏击,正是被叛卖的结果,叛卖他们的,又是潘毓桂。这个细节,直到解放后再次逮捕潘进行审讯的时候,才得以大白于天下。
原来,赵登禹下达撤退,并非擅自行事,而是根据北平宋哲元军长的命令行事。二十九军原定8月1日对日军发动反攻。7月27日,张自忠三十八师实际已切断了丰台和廊坊日军之间的通讯联络,并且试图借此诱歼日军一部,不料日军已经增兵,护卫一个电话线维护小队的兵力就达二百余名。三十八师没能顺利吃掉日军,二十九军上层已经警觉情况有变。随后日军的突袭打乱了中国军队的计划。28日南苑遭到袭击,宋哲元料守军难以支撑,当日上午下令赵登禹率部撤离。但是,由于南苑通讯系统都被日军摧毁,命令通过最近的三十八师部队派员冒死送达南苑,已经是下午1点。
而此时,这一命令的内容,包括赵部的撤退路线,早已被潘毓桂以最快的速度转给了日军,日军立即下令萱岛联队转而前往大红门方向,伏击撤退中的赵登禹部。
关于潘毓桂的叛卖,颇有些耐人寻味的内容。
首先,潘毓桂作为著名的亲日派,为何在战役中一直能够接触二十九军最上层的机密呢?这就要涉及到宋哲元的特点了。在对日问题上,宋一直摇摆不定,潘正是宋对日表示亲善时候的窗口。在宋看来,打,是要靠冯治安、何基沣他们的,和,还要靠潘毓桂等人。宋是一个典型的中国旧军人,极重封建理念。潘与宋为两代相交,宋的父亲原为潘父幕僚,因此宋对潘信任不渝,视作亲信。在机密问题上,宋也绝不背潘。或许他的潜意识里认为要让日军能够真正信任潘,显然要付出一定代价,这上面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过宋可能认为潘无论怎样总是二十九军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于哪些能够用来和日军作交易,哪些不能,心中应该有数。
宋哲元就是没有想到,潘毓桂却没有把自己与二十九军的利益绑在一起的兴趣,他有自己的“理想”。如果说他有一个效忠的对象,一定不是宋哲元,而是“大日本帝国”。自然,哪些可以卖,哪些不可以卖,他的理解与宋哲元完全不同。所以,宋对潘的期待,显然是没有弄明白潘的屁股坐在哪里。
其次,如果说潘将二十九军的作战计划出卖给日军是为了自己的“理想”,那么,这一次叛卖则无疑将山穷水尽的南苑守军送上了死路。都是同僚同胞,潘何以如此冷酷绝情?
要说潘是汉奸不假,但汉奸也有汉奸的逻辑,绝不会为坏而坏,潘这样做,最大的目的是为了自保。
解放后审理潘的材料表明,从南苑战斗打响,潘就处在一种非常“自危”的状态。因为日军通过潘把进攻计划转告二十九军,其目的是为了吓退南苑守军。谁知结果却是南苑守军顽强抵抗,给日军造成了相当大伤亡。作为传话人的潘毓桂深感恐惧——他认为是自己把这件事办糟了。日本人是不大讲理的,如果伤亡过重要找个出气筒,自己无疑是最佳人选。就算因为有交情不会责怪,自己在日本人心目中的地位也无疑会大大下降。如果是这样,他将来的前途如何呢?难道跟着没有出路的二十九军南撤?
因此,潘毓桂一了解到南苑撤退的命令,马上就认为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立即将其交给日军,作为自己将功折罪的礼物。至于这样会造成多少将士的牺牲,就不是他会考虑的了。
事后,潘果然因为与日军的“精诚合作”分得北京市警察局局长的职务,不久升迁天津市市长。
鲜血染红的顶子,不知道潘某人夜深可能安卧?
战后,潘被逮捕,从北平押解南下途中,身挂写着自己名字和“汉奸”二字的布条,一路遭到万人唾弃。由于潘家上下打点,并请动著名律师进行辩护,法院以潘1939年离开伪职,有悔悟之心(实为汉奸之间的内部矛盾——投日的汉奸来头越来越大,潘这样的老牌汉奸地位也就不断下降)为由,从轻判处并很快保外就医。
不过,国民党的法院虽然将其放过,但共产党却未放过他。1951年,人民政府认为潘毓桂所犯罪行远未清算,以汉奸罪名将其再次逮捕。潘毓桂1961年死于狱中。
今天,北京还有三条街道是用二十九军在抗战中牺牲的将领命名的,它们的名字分别是赵登禹路、佟麟阁路和张自忠路。走在这样的街道上,也许,会让人想起南苑那血与火的日子来。
猛龙过江 ——中国炮兵击伤日本亲王之战
在上海被中国军队击伤的日本皇族伏见宫博义王,曾经作为天皇的代表校阅1935年的日本海军特别大演习,日本海军兵学校第45期毕业,是日本贵族院51名皇族议员之一。
根据1937年9月26日日本海军省发布的“公表”,对此战有如下描述:“伏见宫博义王殿下以第三驱逐舰队司令之职,在指挥属下驱逐队遂行某重要任务之时,于黄浦江溯江行动中,在上海日本邮船公司浦东栈桥附近,与附近仓库中隐藏敌军发生战斗……战斗进行到下午3时40分,敌卑怯一弹击伤殿下左臂,幸伤势不重……同时,殿下身边的部下也有多人伤亡,但官兵努力奋战,终于压制敌军,完成任务。殿下负伤后极为奋勇,始终坚持指挥战斗……”
虽然其中不乏水分,但对于整个战斗过程,描述还是比较详尽的。
这个伏见宫是何许人也?说起来,此人在日本皇族中,地位还颇为显赫。他是伏见宫博恭王(曾任日本大本营军令部总长)的长子,其母为幕府末代将军德川庆喜的女儿德川经子。他的儿子后来继承爵位,称伏见宫博明王,1947年因麦克阿瑟在日本实施抑制大族政策而被废除皇籍。
应该说,中国军队这个战果还是有点儿遗憾。若是炮弹落点再准确一点,日本海军将欲哭无泪——因为这位伏见宫博义王,在日本海军中,就算不是招牌,也属于牌位型的人物。这就要说到伏见宫家对日本海军的意义了。
日本的皇族中,有四大历史悠久的世袭亲王世家,史称“四亲王家”,即伏见宫家、桂宫家、有栖川宫家和闲院宫家,他们可称是日本贵族社会的主要支柱。其中,伏见宫家地位最高。这是因为桂宫、有栖川宫两家,都因为生不出儿子来,在二战前就绝嗣了,影响微弱。闲院宫家也因为在明治初年绝嗣而不得不从伏见宫家引进义子才维系传承。因此,当时日本贵族中最有影响的两大家伏见宫、闲院宫实际上都是一门之后。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日本皇室从明治以后就子嗣艰难,或者是不生,或者是生女不生男(日本皇室和爵位法定男性继承),就算是生男也往往精神或身体有问题。说起来伏见宫家倒是这方面的异类,不但自家子嗣不乏,还能过继给其他华族,甚至曾过继给天皇,第102代后花园天皇,就是从伏见宫家过继的。即便如此,他家还有剩余的孩子,便依律封为新的宫家。这些新的宫家虽地位不及四亲王家,但因其数量关系,自然也有巨大的影响力。直到1947年麦克阿瑟在日本打击传统贵族,废除伏见宫家皇籍,伏见宫一系的皇族,还有十家之多。
伏见宫博义王和他的弟弟华顶宫博忠王。其父伏见宫爱贤年轻时过继给华顶宫家(也是伏见宫系的贵族之一),本来已经离开了伏见宫家族。不料原定的伏见宫世子体弱多病,不能继承家业,于是他只好一身担任两家的爵位,既是第25代伏见宫家主,又是第4代华顶宫家主,所以他的后代享有两个王爵。
不过,在日本陆海军的竞争中,作为有影响力的皇族,伏见宫、闲院宫两大家却站队不同。日本陆军极力拉拢闲院宫,海军则以伏见宫为靠山。任职军令总长的伏见宫博恭王是强硬的海军派,海军对他的这位世子博义王,便视作未来海军皇族发言人来培养。
那么,既然是如此一个招牌,怎么会送到战场上呢?
从情况看,日本海军还真没想让这位亲王大佐打什么像样的仗,大约只是想让他到战场来镀镀金。
由于实力悬殊,当时的中国海军,对日本舰队根本构不成致命的威胁。中国海军的主力为“拱卫京畿”,将八艘巡洋舰中的七艘集中在江阴,依托封锁线阻止日军深入长江。双方水上舰艇较激烈的战斗,大多集中在这一水域。而这位伏见宫博义亲王指挥的第三驱逐舰队并不在江阴方面,主要活动于上海黄浦江面。这里虽也是前线,但中国海军留在上海战区的仅有永健、普安两舰。其中,永健舰在开战第二天即在和日军轰炸机的战斗中被击毁,沉没在江南造船厂对面的江中。而普安舰为一战期间中国缴获的德国运输舰,已经陈旧报废,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因此,第三驱逐舰队的日军舰艇,并无水战任务,其职责只是炮击中国军队的陆上阵地而已。由于当时中国军队的装备差、火力弱,这种一边倒的战斗当然没有什么风险。
为了鼓舞士气,日本皇族当时到前线的屡见不鲜,这是日本天皇的弟弟高松宫亲王到上海前线视察。
即便如此,日本海军依然不放心,因此为第三驱逐舰队配备的兵力异乎寻常的强大。一般日军一个驱逐舰队装备三至四艘驱逐舰,而第三驱逐舰队却装备了七艘,而且全部是日本海军速度最快的峰风型鱼雷驱逐舰。这位伏见宫大佐的座舰,更是日本海军长期的航速冠军——岛风号,其创造的航速40.69节高速,直到1943年才被打破。
在几乎没有敌人的情况下,乘着风驰电掣的战舰在黄浦江上横冲直撞,似乎是很快哉的事情。可以想见,伏见宫依靠这样的“战功”,今后在海军中的前途肯定是青云直上。
不幸的是,人算不如天算,显然中国军队的抵抗超过了日军的预期。日本海军很快发现黄浦江上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中国海军尽管在上海已经没有战舰,但电雷学校史可法中队的英制鱼雷快艇史102艇从内河潜入黄浦江,8月16日奇袭了日本海军在中国的舰队旗舰出云号,震惊中外。而中国空军也不顾敌众我寡,奋勇出击,不时攻击在上海的日舰。伏见宫部下的舰艇,也多次被中国陆军的炮兵击中负伤。
因为这种不安全的因素,加上日本海军认为伏见宫“镀金”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在他被击伤之前,已经发布他转任第六驱逐舰队司令。不料,还未移交,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根据日方资料,伏见宫博义王被击伤的时候,正是在岛风舰上。按照日本《读卖新闻》的报道,其战斗经过远较日本海军的“公表”要险恶得多。而中方的报道中,这支击伤日本亲王的炮兵部队也经常受到青睐。只是,好像这些炮兵也没想到,在他们给日军造成的伤亡中,居然还包括一个亲王。
遭到中国空军袭击的日军运输舰。舰体上的黑色斑点,就是中国空军战机扫射的结果。
中国75毫米博福斯山炮在射击。就是这张照片,使张发奎总司令很是着了一次急。
使用这种火炮,中国军队还有独到之处。在中国炮兵手中,这种山炮的射速达到了每分钟25发的惊人速度。在偷袭时这种不可思议的射速使其威力发挥到了最高。然而,这个25发/分,已经接近理论上的最高射速——这种火炮炮身从后座到复进到位,中间就需要两秒以上的时间。实际使用射速能否达到这么高呢?颇有专业人士认为人不是机器,除非使用自动装弹机,否则根本无法达到甚至接近这个数字。但是,中国炮兵用自己的智慧使火炮达到了这个速度。这样做也是不得已,一则由于是搞弱势逆袭,不得不在最短时间内达到袭击效果;二是压缩射击时间,避免产生长时间超速打炮引起的身管灼损,保护珍贵的火炮。实际上,中国军队(不论国共)的炮兵好手都擅长这一手,其打法非常有中国特色——必须是三人操炮:供弹手将炮弹递到装弹手手中,装弹手在炮膛后坐停顿瞬间(此时炮膛尚未回位)打开炮膛,此时弹壳会因膛内残压及后座惯性高速滑出,装弹手随即将新弹装入尚在回位中炮膛,并关膛上闩。与此同时,炮手有一秒多一点的时间做炮瞄微调,这对炮击精度非常重要。当炮身达到回位静止的第一瞬间,炮手发炮。每次发炮时,炮膛只是瞬间静止,但不影响精度。当然,这样做很容易导致炮手受伤。射速从正常加到25发每分,炮手们致伤可能性上升200%!
单看作战序列,张发奎的名下,有着一整个炮兵第二旅,下属炮兵第二团、第三团。抗战期间,国民党军最大的炮兵单位,就是旅,说起来张将军的本钱似乎很丰厚。其实,这只是纸面上的。炮兵第二旅的第三团,当时奉命“借入”第九集团军,猛攻汇山码头和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该线战斗此后激烈胶着,该团始终无法归建。第二团共有一、二、三营,二营散放在杭州湾、乍浦一线担任要地防御,三营位于嘉兴旅部看家待命,真正拨归右翼兵团的,只有第一营。按照炮兵第二旅的编制,一个营辖三个连,其中一个连是辎重连,没有炮。两连炮兵各辖四门炮,总共八门75毫米博福斯山炮就是中国右翼兵团的全部炮兵火力。实际上,除了留两门作为“救火队”,中国军队在前线的火炮,总共只有六门。
6门对360门,60倍的差距。但是,这六门炮的作用却十分出色。淞沪战争爆发后,右翼军前方颇有一些日军据点,如日华纱厂、日清公司、邮船公司栈桥以及新老三井码头等,大部分被日海军用为后勤设施。张发奎命令炮兵猛轰这几个据点,给日军造成相当大的损失,单日本海军煤库据说中弹后就烧了三天三夜。这几次战斗中,炮兵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也因此让张发奎将军对这几门炮兴趣大增,经常亲自指挥这几门炮袭击日军对岸阵地和江中的舰艇,作用很好。张发奎在几次炮击作战取胜后说:“敌人为谋消除这威胁,曾采取了种种侦察手段,不间断出动飞机,企图搜寻我炮兵阵地,毁灭我炮兵的力量。但他们始终无法找到我们的炮兵阵地,更无法制止我炮兵每天黄昏和夜间的袭击。”《八•一三淞沪抗战史料辑选——第一道防线的防御战》也提到:“浦东炮兵对日军的牵制,对于淞沪正面的华军,是有着很大的帮助的。”
正因满意于战果,同时觉得博福斯75毫米炮威力稍小,张发奎上书国民党当局,希望能够“由乍浦附近海岸赶筑一条可以运输重炮兵的临时公路,直达浦东,效法海岸游动炮兵的使用方法”。
可惜这个计划没有真正实现,国民党军中高级将领并不都像张发奎将军这样头脑灵活。否则,炮兵们真的把彭孟辑的炮十团拉来,弄几门德国造十五榴到浦东,用这个大家伙打伏见官大佐一下,那就不是受伤的问题了,只怕要找几个日本大夫来做亲王版的拼图游戏啦。
但中国这支不大的炮兵怎能产生如此奇妙的战果,甚至能够“隔山打牛”?这就要提到中国炮兵史上的一位传奇人物兼怪物,国民党军炮兵第二旅旅长蔡中笏了。用打篮球的招炸日本军舰,把炮藏得跟周扒皮家的钱罐子一样谁都找不着,都是此公的杰作。
有趣的是,这位中将炮兵旅长,国军中类似红军炮神赵章成式的人物,竟然曾经是四川一个中学的数学老师。
淞沪战役时的上海邮船码头,是日军的重要据点,也是伏见宫被击中的地方。
假如在岸上开炮,打完拆卸,拉走总要几分钟。有汽艇拖着,跑起来可就更快了,日军还击再狠,再快,也只能在汽艇原来的泊位打水漂儿玩。此外,中国炮兵还玩出一手更别出心裁的,就是每次出击两艘汽艇交替掩护,第一艘打,打完了就跑,日军吃了哑巴亏也就算了,如果它追出来,就用第二艘给他当头一棒,乘着日军搞不明白敌人在哪里,两门炮一块儿跑路。
综合这些信息,这位伏见宫博义王被击伤的经过大概是这样的。
中国军队先以一艘“炮艇”袭击了停泊在栈桥的日军舰艇,日军挨打后马上还击,中国这门炮已经打完了开始跑路,让日军误以为它已经被打掉了。看到敌人“沉默”了,在江上巡逻的伏见宫带着第三驱逐舰队(从文章看还不仅仅是他的座舰岛风号)冲过来打死老虎。不料正中第二艘中国“炮艇”的下怀,当时就挨了一顿暴打,岛风号“身先士卒”,所以舰桥中弹,伏见宫以下多有伤亡。混乱中,中国的炮兵乘机跑掉,但并不知道自己打中了一个亲王。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位“殿下”还真不是一般的窝囊。
张发奎后来曾经提到浦东炮兵袭击日舰,很遗憾地说:“可惜我们的山炮缺乏破甲弹……假如能够有较多的炮量和较大口径的炮种,我深信对这次会战将有更大的帮助。”根据当时的记录,岛风号此后由日军停泊在吴淞的朝日号修理舰维修舰桥甲板和鱼雷发射器。看来,用山炮打驱逐舰,的确是不太容易威胁到它致命的水下部分。这位伏见宫殿下,也因为中国军队的炮弹威力有限而没有被当场击毙。
按照日军报道,伏见宫此战仅仅负轻伤。然而,《日本天皇的阴谋》一书里面则提到一年后这位殿下死于负伤引发的并发症,看来伤得并不是那么轻。
萨在日本查看有关文献,称这位亲王一年后因呼吸困难,请医生注射缓解针剂一个小时后死去,言下之意好像是大夫打错了药。这种情况和奥运射击冠军打错靶一样不可思议。如果看这位殿下后来的任职轨迹,就会发现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伏见宫本来已经内定转任第六驱逐舰队司令,负伤后却很快改为到日本海军学校担任教官,做一份闲职,直到莫名其妙的死亡。
联想到这位博义王殿下原来在日本皇室中是出了名的身体好,当众和别人相扑表演的主儿,怎么会在42岁盛年就猝然死亡?那一发75毫米山炮炮弹到底给这位殿下造成了怎样的“轻伤”,就很耐人寻味了。
这一点,还是留给后人考证吧。
晴天霹雳 ——震惊日军大本营的“上海号”事件
珍珠港事变前夕,一架名为“上海号”的DC-3运输机在广东神秘失踪,曾让日军大本营惊惶失措,险些改变了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进程。中日双方关于此事件的资料颇为翔实,二战历史作家吉村昭甚至专门写了一部《大本营震惊之日》来描述这一事件。
1941年12月1日晚,珍珠港事变前的一个星期。
从东京的大本营陆军部、海军部,正在向珍珠港航行的联合舰队第一航空队(只收报不发报),到台北的南方军总司令官寺内寿一大将,到广东前线的第23军“波”部队司令官酒井隆中将,整个日本指挥机关都被一个沉重的消息压抑着——应该在当天下午到达广州的“上海号”民航机,依然没有到达。从时间推断,该机的油料最多也只能维持到下午5点,此时,肯定已经迫降或者坠毁。日军大本营严令在南京的“支那派遣军总司令部”全力寻找。
“上海号”是一架美式DC-3运输机(日本仿制时称为零式运输机),是当时民航普遍采用的机种,以安全可靠著称。这架飞机并不是上海号本身,而是一架当时日军使用的同型机,“上海号”属于民航机,没有日军的旭日徽标志。
“上海号”何方神圣,它的安危竟让日本全军如此震动呢?
“上海号”,是中华航空公司使用的一架DC-3民用运输机,固定飞行上海一广州航线,12月1日从上海虹桥机场起飞,载客14人,机组人员4人,总计18人前往广州。这个中华航空公司和今天在台北的中华航空公司不是一家,而是日本在侵华战争中建立的民用航空公司。它使用的飞机中有四架当时较为先进的DC-3运输机,或为日本按照许可证生产,或为侵华战争中缴获,分别命名为“昆明号”、“重庆号”、“中山号”和“上海号”,用于日本占领区的定期班机飞行。
日军在中国前线每天无事战死三位数,这样一架不大不小的民用飞机,怎么会让整个日军指挥机关一片忙乱呢?
这架飞机上面,的确有一些非同小可的人物。当时日军在南洋的战事尚未打响,但嗅觉最灵敏的新闻界已经感到南方的空气中有一丝不正常的气息。日本第二大新闻社《每日新闻》上海支局局长田知花信量、新闻电影制片厂的主任摄影师矶部奉命乘该机前往广东、第十五航空通信联队的宫原大吉中尉等一批日军技术人员也乘该机到广州待命。他们还不知道紧急调动自己前往广东,是为了南洋作战打响后增强南方军方面的通信技术力量。
然而,如果只有他们,这架飞机的重要性还不算高,真正要命的是这架飞机上还有日本陆军大本营(兼支那派遣军)联络参谋杉坂共之少佐一行,杉坂的身上携带着大本营“极秘”的“あ号作战”开战命令!
“あ号作战”,就是日军打响太平洋战争的一连串军事部署中,由广东方面第23军“波”部队执行的攻占香港的作战方案。更可怕的是杉坂所携带的文件,还提到了奇袭珍珠港的作战计划。因为“あ号作战”的开战命令中,要求“波”部队必须等待珍珠港奇袭成功后,才可以发起对香港的攻击。
这份作战命令的第一页如下:
大本营杉山元大将发
一、大陆令第五七二号(鹰)发令如下
二、开战时间×日,确认为12月8日(代号“ャマガ夕”)
三、御棱威(日本天皇的代号)预祝诸君作战成功
……
从明确记载开战时间,就可以看出这份文件的重要性。由于日军对夏威夷和南洋方面作战成功的希望寄托在“奇袭”上,因此对开战命令的保密极为严格,派出杉坂携带密件乘坐民航机飞往广东,而不使用电波传送,不使用日军军用飞机,就是为了增强保密性。事实上,即便是日军支那派遣军总军司令官畑俊六大将,也是到12月2日,也就是第二天下午3点,才得到开战的命令!这些措施对盟军产生了相当大的迷惑性,无论美英,对日军即将立即开战毫无觉察,直到珍珠港事变前一天,美国情报人员才破获了日军密电,得知日军确认谈判破裂,即将开战,并急报马歇尔将军。遗憾的是,破获的情报对日军开战时间、进攻方向一无所知,又经历了一连串阴差阳错的耽搁,而未能给夏威夷和南洋守军提供任何预警。假如杉坂手中的命令落入中国方面手中转交英美,那整个太平洋战争的局面都可能逆转——要知道这时离日军奇袭珍珠港还有整整一周时间!
难怪日军整个指挥机关一片混乱。(日军称为“惊天动地的大骚动”,大本营海军部、陆军部的幕僚们“呆然”、“Shock”)
日军最担心的,就是中国方面的情报人员,预先发现了杉坂的身份,在飞机上做手脚,令其中途坠毁,或者调动战斗机截击。这种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中国的情报部门在二战中效率极高。这之前,中国方面虽然没有获得日军的作战计划,但是戴笠所属的军统局已经根据掌握的各种情报,分析得出结论,通知美方——日军可能要偷袭珍珠港,时间就在12月上旬!
遗憾的是,美军压根就没有重视中国方面的警告。这也是因为中国方面曾经多次提供日军即将袭击美军的情报,而美军一律认为这是中国试图挑起美日冲突的阴谋。直到真的发生了珍珠港事变,美方才认识到中国方面的情报能力,并在二战中与中国展开了卓有成效的情报合作。
不要说美军不重视,连军统内部对这样的情报也半信半疑,军统大将文强是相信日军对美开战这一危险的。然而,当他和军统香港站站长王新衡讨论这一问题时,王新衡的反应是“蛇怎么可以吞象?!”
也难怪,这个作战计划太匪夷所思了,不是日本海军参谋奇才黑岛龟人的怪脑袋,根本想不出来。
可要是从日军缴获到作战计划,那各方对这一危险的态度毫无疑问会发生180度的大转弯。
根据飞行管制的记录,日军发现,“上海号”最后的停留地是台湾松山机场。12月1日上午,该机到达松山机场加油。《每日新闻》台北部部长富田幸男到机场拜会田知花信量局长,曾经看到杉坂参谋在休息室闲坐。下午1点30分,“上海号”起飞前往广东,就此一去不复返。按照气象记录,当时广东大亚湾一带正有一个暴风云团经过。
无疑,“上海号”和杉坂的命运,就隐藏在从台北到广州的旅程里。但是,日军驻广东的第七航空联队虽然全体出动沿着航线寻找,却一连两天一无所获。到12月3日,日军整个指挥机构都陷入了抓狂的状态。
正在此时,南京日军支那派遣军总司令部,奉命严密监视中国方面各电台信号的特高课译电班(特情),译出一份重要的电文:
“1日14时,职部平山墟守军狙击大型日机一架,该机坠毁于稻田,有四名日兵进行顽抗,为我击毙,并在机内发现坠毁时死亡三人,现正进一步调查核实战果中。”
得此重大情报,日军压抑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再看发报的单位——“第七战区独立第九旅”。
独立第九旅?
听到这个番号,负责搜寻的日军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独立第九旅,对于熟悉抗战历史的朋友,应该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独九旅和独二十旅是中国广东方面第七战区最精锐的部队,因为全体戴钢盔而在粤军中形象独特(粤军装备简陋,多用软帽和竹盔)。日军进攻香港时,中国军队因背后遭到阿南惟矶华中派遣军的袭击,被迫转入第三次长沙会战,主力未能按照计划支援香港英军。只有这支部队不顾兵力单薄,全力向南突进救援,连破日军数道阻击线,圣诞夜英军投降的时候独九旅已经打到了香港界河,一时传为奇迹。
当然,这是“上海号”事件之后发生的战斗了。这之前,日军也没少领教这支部队的厉害。独九旅前身出自陆军六十六军第一六〇师,属粤军的六十六军,先后参加了淞沪和南京会战,是南京战役中少数能够全身而退的部队之一。而在随后的武汉会战中,一六〇师真正打出了威风,一战南浔线、二战马回岭、三战万家岭,战绩辉煌。特别是万家岭一战,击毙日军一〇六师团参谋长成富成一大佐,令日军“支那派遣军”各部记忆犹新。
此时,这支部队正驻守在大亚湾以北,旅长华振中将军兼任潮汕指挥部主任。平山墟即惠东县政府所在地平山镇,是独九旅防区的一部分。
所以,这次一听“上海号”居然落入了独九旅手中,日军就不禁大感头疼,要想消灭这个对手,夺回“上海号”,恐怕不那样容易,尤其是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
这时,从广东出发执行搜索任务的第三直协侦察队(内藤义雄大尉指挥)顺藤摸瓜,终于发现了上海号的残骸,地点是广州以东150公里,平山墟东南10公里的狮朝洞高地北部山腰。根据飞行员观察,DC-3的两台发动机显然都已被破坏或拆卸,机首撞毁,机身有纵火焚毁的痕迹。在它的周围,可以看到中国军队士兵活动的踪迹。
“上海号”的失事得到了证实。奇怪的是从地点看,日机如果是逃避海上风暴被迫上陆飞行,应该撞山岭的南坡才对,怎么撞在狮朝洞高地的北侧了呢?
同时,“波”集团的情报部门也截获破译了另一封独九旅发给重庆的电报,称“已将敌机机体破坏,缴获品及收缴的文件将上送处理”。
气氛顿时转为沉重,“收缴的文件” ?莫非杉坂少佐携带的密件已经被中国方面缴获? 12月4日,极度不安的“支那派遣军”总司令部一面派另外一名联络参谋高山信武少佐携带文件副本赶去广东,一面上报参谋本部及南方总军司令部——“杉坂少佐携带的文件,落入敌手的可能性极大。根据敌情,我军夺回文件的机会不大,请立即按照文件已经泄漏的前提妥善处理开战准备。”
据说,法国战役就是因为德军一份作战计划落入盟军之手,德军才改变了进攻马其诺防线的原计划,阴差阳错地穿过比利时打出一记漂亮的左勾拳。战争史上本来就充满了种种巧合。如果日军计划真的落入中国军队手中,只怕珍珠港会成为一个虚幻的架空战役吧?
然而,具体指挥搜救任务的“波”集团参谋长栗林忠道将军意识到事情可能还有转机。首先,根据中国军队的电报,上海号上死亡人数和该航班的人数不符,很可能还有幸存者。其次,中国军队的电文密级不高,而且处理问题节奏较慢,似乎并未重视这一事件。假如缴获了日军如此机密的作战计划,独九旅的指挥官怎能如此四平八稳?
栗林忠道这时还没有出名,后来在硫磺岛守岛作战中指挥一〇九师团困守孤岛,以2.3万守军毙伤美军2.8万,把美军最为精锐的第五两栖军打成残废。
冷静下来的日军指挥机关,马上做出了两个决定。第一,鉴于文件还有存在机身之内,没有被中国方面缴获的可能,命令广州方面的陆军航空队冒着恶劣天气出击,猛烈轰炸上海号残骸,务必将其“毁尸灭迹”;第二,命令驻扎淡水(今惠阳市淡水镇)的第六十六步兵联队三个大队立即出发,前往上海号坠毁地域,寻找幸存人员。
淞沪战役的时候,权威的军事评价认为国民党军一个精锐师可以勉强抵挡日军一个联队的攻击,此时抗战已经到了第四年,中国军队战斗力消耗很大,出动一个联队对抗中国军队一个旅,显然是考虑到了独九旅强悍的战斗力。
轰炸的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了。然而,地面部队的行动并不容易。受到风暴影响,本来就遭到中国军队破坏的道路更加泥泞不堪。挣扎到12月5日晨,日军第六十六联队木村福造第一大队才进至狮朝洞高地附近,随即遭到独九旅预设伏击部队的攻击。木村大队因为地形不利,人员疲惫,伤亡惨重,依仗火力优势才渐渐稳住阵脚,但战至中午依然无法突破中国军队的阻击。第六十六联队联队长荒木胜利大佐派出增援部队。下午1时,太田机关枪中队也加入战局,中国军队显然无意与日军死拼,不再恋战,撤出阵地而去。
下午2时,日军到达上海号残骸附近,看到残骸已经被炸毁坏,附近可以收集到八具被中国军击毙的乘员尸体,以及三具飞机坠毁时死亡的人员尸体。
意外的是,日军士兵这时发现在飞机下方200米的草丛中,有人呼救!经过抢救,发现是多处负伤的日军第十五通讯联队军官宫原中尉。
因为中国军队还在周围不断冷枪反击,日军在上海号残骸附近不敢久留,3时30分即携带受伤的宫原中尉撤退回淡水。
栗林马上对宫原进行了询问。得到救护后的宫原中尉表示,他并不认识杉坂少佐,更不知道他的使命。飞机从台北起飞后不久,就在南海海面遭遇风暴,被迫向内陆上空躲避。因为对这一带航线不熟悉,驾驶员把飞机降得很低,大概是通过地面物辨别航线。
由于日军对华战争进展顺利,宫原等日军官兵对于在中国军队防区上方飞行并未感到有何不妥,宫原在飞机上闭目休息。
忽然,飞机急向左转,接着急速上升,驾驶员大喊“安全带注意”,宫原昏沉中依靠军人的直觉迅速扣好安全带。这时,飞机就猛烈地撞击地面了。接着,剧烈颠簸,几次弹起。他意识到飞机在迫降。
飞机终于停了下来。因为座位比较靠后,宫原只是左手和右腿擦破,左腿扭伤。但是向前看去,就发现飞机的前部已经完全撞毁,所幸没有爆炸。驾驶员和前座上一名新闻官员(大概就是《每日新闻》的田知花局长)当场死亡,另一名德国记者负了重伤,片刻后也一命归西。
这时,一个也已经负伤的军官一脚踢开舱门,跳到了机舱外面,宫原估计他就是杉坂少佐。他手里提着一个文件包,开始打燃打火机,试图将其烧毁。但是外面依然风雨很大,几次点燃都无法完成。最后他放弃了努力,开始招呼机上幸存的人员离开飞机。但是因为外面在下雨,又没有爆炸的危险,幸存者都不愿意离开。这个军官带着他的一个同伴迅速离去,很快就消失在风雨中了。
宫原中尉认为杉坂的决断是正确的。因为几个小时以后,他们即遭到赶来的中国军队的袭击。中国军队喊话要幸存的日军投降,但宫原等持枪抵抗,双方的战斗随即开始。
这样一边倒的战斗结果很容易预料,日军多人战死,宫原在战斗开始后不久头部负伤,从飞机后面滚入了深草丛,伏在山崖下面。中国军队不久占领飞机,但没有仔细搜索。宫原在草丛中隐蔽了三天,无粮无药,直到日军增援部队赶到。
杉坂还活着!日军的希望之火又点燃了。
正在这时,特高课的又一份译电如同兜头冷水又浇了下来。5日晚,独九旅向重庆发电:
“……随后对坠机现场周围进行进一步搜查,在距离坠机地点1.2公里的地方发现一名日军军官。该军官用手枪和战刀进行抵抗,经喊话不从,将其击毙……”
日军接电大吃一惊。
这个被击毙的日军军官,无疑正是杉坂少佐。
这个时候,日军的整个情报系统都已经进入了高度警戒状态。隐藏在第七战区内部的日本间谍报告,独立第九旅报告中击毙的那名日军军官,身着少佐制服。
看来,杉坂少佐的死亡,已经可以证实了。
日军内部的看法,杉坂的死,应该和日军营救的仓促和部署不周有关。原因是按照脱险的宫原中尉叙述,中国军队破坏“上海号”后,2日即离开,只有少数士兵在飞机周围警戒,5日凌晨忽然增兵,在狮朝洞方向构筑工事,宫原可以清晰的听到中国军队使用镐头和铁锹的声音。事后判断,这正是后来伏击木村昌福大队的独九旅部队在布设潜伏阵地。同时,中国军队再次搜山,宫原忍住伤痛,伏在草丛中,最近的中国搜索兵离他只有十几步。只是因为草深林密,他才没有被发现。宫原此后被提升为大尉,参加了桂林战役、柳州撤退作战,日本投降时官至少佐,战后在航空自卫队任职,终因“上海号”事件的后遗症发作而死。
中国军队的再次出动,显然是因为前一天日军轰炸“上海号”残骸引发的。一架已经坠毁的己方飞机,还要加以猛烈轰炸,显然是要隐藏什么秘密。朝鲜战争中,美军对己方坠毁的F-86佩刀战斗机都要加以摧毁,是为了破坏F-86搭载的先进设备,避免技术情报流失。然而,“上海号”是一架民用DC-3运输机,显然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中国军队不是傻子,就算前面没有觉察,看到日军这个架势,也可以判断“上海号”必然携载着某种秘密或者必须灭口的重要人物。所以,中国军队再次搜山和预设埋伏,已经隐蔽了将近三天的杉坂无疑就是被再次搜山的中国军队发现击毙的。
面对这样的推论,栗林忠道只有苦笑,他怎么不明白轰炸会提醒中国军队,但是留下“上海号”的残骸太危险了啊!
6日拂晓,日军大本营再次催问情况。这时,离开战的时间只有两天了。南方军总司令官寺内寿一鉴于文件的丢失很可能造成奇袭的失效,为了避免执行奇袭的部队陷入对方预设伏击,建议推迟作战时间,至少改到12月10日。
当时,酒井隆的第23军部队在香港新界以北已经进入阵地,泰国边境的日军正在开始拆除伪装网,两个师团的精锐部队在马来西亚以北海上的运输船上,联合舰队的主力正快速接近珍珠港……假如把这一部已经开始全速运转的战争机器停下来,就如同在雨后的陡坡上想刹住高速行驶的汽车一样,不被敌方发现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最无法接受推迟行动的应该是联合舰队的山本五十六,因为他的夏威夷奇袭选择的就是星期天早晨美军猝不及防的麻痹时刻,要等待整整一周才会出现同样的机会。把六艘航空母舰、两艘战列舰的庞大舰队在北太平洋上隐蔽一个星期?!美军又不是瞎子,难道海面上可以挖掩体的吗?
寺内寿一也算是日军中的一代名将,这次却纯粹地出了一招臭棋。他也没办法,准时开战,假如美英已经得到了日军作战计划而严阵以待,结果又将如何?
这时,栗林忠道向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发出了自己的见解——可以确信中国人没有得到文件,请准时开战,祝武运长久。
日军第23军部队,这是其攻占香港后举行入城式。
栗林的结论是有他可靠的逻辑的。他知道杉坂这样忠实的武士道军人,只要一息尚存,就不会放弃自己的职责,而从飞机坠毁的一刻,他的责任就是保护日军的机密不得泄漏。到12月5日杉坂才被击毙,有三天的时间,足够他处理掉这些文件了。从间谍的情报来看,中国方面提到击毙杉坂时缴获十四式手枪一支。假如缴获到了日军的作战计划,手枪这样的战果根本不值得在电报里一提。在狮朝洞作战的中国军队虽然勇敢,却没有和日军硬拼的意思,明摆着是“捞一把就走”,这都不符合情报已经落人中国军手中的逻辑……
栗林以一个老牌军人的直觉和逻辑,向大本营保证文件没有泄漏。
接到栗林的电报,加上推迟作战开始时间会带来更大的风险,大本营决定一切开战部署照计划进行。
然而,假如这是一个错误的结论,即便十个栗林忠道切腹自杀,也是无法挽回损失的。
所以,发出这份电报以后,栗林手拄军刀,一天不食不动,大概心情也是紧张到了极点。
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栗林不食不动到了一天的时候,6日夜9时,日军驻淡水守备部队荒木支队报告,在城北门接到了一名负伤的日军幸存者。经过鉴别,他正是杉坂少佐的助手,日本陆军二十五军司令部副官久野虎平。
对久野的询问立即开始。久野虽然负伤而且虚弱,神志却十分清醒,他叙述了飞机遇难的过程——
指挥搜救“上海号”的日军将领栗林忠道
“当天下午因为风暴影响,飞机向内陆飞行,驾驶员降低寻找地标,突然发现前方空场上有中国兵队在活动,并对飞机射击,驾驶员急左转上升脱离,上升到500米高度,忽见前方出现一座高山(狮朝洞高地),飞机躲避不及,撞及山腰迫降,前方乘员多即死……”
“杉坂少佐焚毁文件不成,遂与我离开飞机,试图寻找山下友军。2日晨即将下山时,发现附近有中国军队在活动,于是折回高地隐蔽。两天后因没有食物,我二人决计向另一方向突出。走到中途,听到飞机坠毁方向传来枪声,知有友军来援,于是赶来会合。但因为道路险峻,无法接近,熬到下午,中国搜索兵出现,将我击伤,杉坂少佐逃走,我二人分开。晚上不见中国兵踪影,乃挣扎到此地……”
文件呢?
“我们离开飞机,随即将所有机密文件撕成碎片,埋在了几十处地点,无法复原了。”
至此,所有日军参与人员终于都舒了一口气。此时,距珍珠港打响,已经不到24个小时……
我想,如果独九旅的弟兄们知道这几天他们给日军造成了多大的麻烦,又失去了多么重要的一次机会,将会是怎样的扼腕痛惜呢。
说起来,第七战区的部队在抗战中运气相当不错。同年,原日本海军大臣,前往就任南太平洋舰队司令的大角岑生大将的飞机在珠海黄杨山遭中国军队攻击坠落,大角大将毙命中国。1943年,汪伪海军部次长萨福畴中将的座舰在珠江中被击沉,本人被俘虏后处决。
想想这些,觉得独九旅失去这次机会也挺符合概率的。毕竟,运气不是次次都撞在面门上……
狼入太行 ——日寇“特别挺进杀入队”真容
化装成八路军的“益子挺进队”
几十年后,这支日军的真实面目随着《八路に扮した益子挺进队》(装扮成八路军的益子挺进队)这份日文资料的公开,展现在了我们的面前。上图为化装成八路军的“益子挺身队”照片,从左向右分别是中队长益子重雄、第二小队小队长猪股、第一小队长佐佐木。说明提到佐佐木和第三小队小队长大和屋在作战中阵亡。
且让我们随着这份日文资料,用复述加评注的方式,一起来看一看所谓“特别挺进杀入队”究竟是一支怎样的部队吧。
《八路に扮した益子挺进队》一文,是日本战争回忆文集《山西侵攻》中的一篇,主要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背景介绍,第二部分说明所谓“特别挺进杀入队”的编成,第三部分则是它的作战情况。
关于背景方面的介绍,内容是这样的:1942年5月,日军第一军在华北发动大规模扫荡,称为“晋冀豫边区作战”,目的在于彻底消灭在山西东南部的八路军根据地。然而,此前的作战中,八路军总能巧妙地避开日军锋芒,坚壁清野,迅速将主力跳出圈外,使日军无处发力,八路军反而在扫荡中越扫越壮大。针对这种情况,日军第一军要求各部队采取更为灵活的战法,力争一举摧毁八路军指挥机关。在这种要求之下,扫荡的主力日军第三十六师团遂制定方案,以一部化装成八路军深入根据地展开特种作战。
关于这个背景,个人认为还可作些补充。所谓日军的“晋冀豫边区作战”,即冈村宁次所作“C号计划”,计划在1942年5月15日至7月20日间,对华北八路军太行、太岳两区进行扫荡,出动兵力为两个师团(三十六、四十一)主力,一个师团一部(一〇一),另四个独立混成旅团(第一、三、四、八)。由此可见,此战日军并不仅限于攻击八路军总部,这是一次与4月的冀南扫荡、5月的冀中五一大扫荡相呼应的大规模进攻,目的在于全部占领太行根据地,消灭在此地活动的八路军主力(主要是一二九师刘伯承部),通过这三次扫荡将八路军赶出华北。
整个战斗,从5月15日开始,日军首先进攻太岳军区,太岳军区主力三八六旅果断跳出日军包围,使日军扑空。但日军对此早有准备,并没有穷追不舍,而是利用太岳主力转移,太行区较为孤立的机会,全军于19日掉头,四面围击以涉县、偏关(有误,偏关在晋西北)、辽县(今左权县)为中心的太行区。由于当时八路军总部和一二九师师部都在这个地域,有大量非战斗人员和后方机关而警戒力量不足,在这次战斗中,八路军副总参谋长左权战死,部队和机关遭到了较为严重的损失。
日军的“特别挺进杀入队”,就是在这次作战中登场的。
所谓“特别挺进杀入队”,实际由日第一军司令官岩松义雄特别关照第三十六师团组建,下辖两个分队,分别是来自第二二三联队的“益子挺进队”和第二二四联队的“大川挺进队”。
总部突围战斗中的八路军被俘人员。这些人员后来多被日军杀害,包括曾担任中共北平市委书记,与薄一波齐名的张永清。张永清当时任华北局秘书长,因体弱未能突围被俘,不久被日军杀害。日文资料中还有被日军掘墓拍摄的左权参谋长牺牲后照片,不忍暴露忠骸,此处不再引用。
在《八路に扮た益子挺进队》一文中,对“益子挺进队”是这样描述,这支部队由益子重雄中尉指挥,前身即益子重雄所部第三中队,经过严格的特务训练,全军着八路军军服,所部含军官4名,士兵102名,另附雨宫宪兵曹长指挥的汉奸特务工作队员18人,共计124人,携带从无线电收发报机到重机枪等各种装备,在主力发起攻击前三天,即5月21日,即潜入辽县八路军根据地开始活动。
其实,这个日期是有点问题的。日军第一军在22日已经完成对太行区中心地区的包围,22日夜下达了开始C计划第二期,发动总攻的命令。
从“益子挺进队”的编成,可以判断“大川挺进队”的人数也在150人左右,但两支部队的任务不同,益子部队的目标是八路军总部,大川挺进队的目标是一二九师师部。
《八路に扮した益子挺进队》一文,没有关于“大川挺进队”的作战记载,只记录了“益子挺进队”的作战,大致如下:
5月21日,从辽县出发后,向南南东(军事术语,东南偏南方向)方向前进,距县城10公里处绕过八路军警戒部队的阵地。
5月22日,发生小规模战斗,占据附近标高2,100米的制高点。这时,八路军已经发现日军的攻击,正在频繁更换驻地。益子挺进队根据无线电指示,不断调整方向。午夜,袭击据称是八路军总部所在地的五军寺(原文如此,实际为“武军寺,”),但一无所获,八路军指挥部踪影不见。
八路军总部所在地——武军寺
“益子挺进队”在萨拉齐山战斗的照片,怀疑为23日的战斗中摄影。
5月23日,在辽县东南25公里处萨拉齐山,被两千余中国军队包围,包括白刃战的激烈战斗持续终日。直到入夜,该路日军才利用夜色的掩护突围成功。
继续向东,在郭家峪发现八路军的转移部队,正是该部寻找的八路军总部。八路军分三个纵队突围,其中彭德怀和左权的第一纵队从南向北试图突围,正走向益子挺进队的方向。
5月24日,经过整天激战,日军记载当时担任八路军副总司令的彭德怀在此战中负伤,殿后的八路军副总参谋长左权将军战死,八路军未能携带左权将军的遗体突围。中方记载日军此战炮火猛烈并有空军轰炸,而该文中进攻郭家峪的日军仅仅提及“益子挺进队”的百余人。
5月25日,该队日军继续向东,在天文村附近扫荡,造成中国方面较大损失。
这段纪录,结合中方材料和日方其他部队的作战资料,可看到其中内容有些可信,有些则不尽属实。实战中这支日军的作用与描述颇有出入。
这是因为八路军对日军拥有这样一支特种部队早有警惕,因此其奇袭的效果并没有预期的那样好。早在5月3日,八路军就得到情报:“日伪特务机关已将刺探到的总部和一二九师领导人的照片、履历资料汇集成册,下发‘挺进队’和特工人员。”情报之详细,甚至提到了前面所说日军知道“邓小平在太岳”。这也是八路军第一次注意到这支“穿八路军军装的日军”。刘伯承对此非常重视,要求各敌工站加紧收集相关情报,并再次电告太岳军区注意赴太岳检查指导工作的邓小平的安全。根据地内部,对敌特也采取了严格的防范措施。其间,日本特务曾经化装到小曲峧“帮助土改”,结果被当地群众识破。这一结果还直接导致此后经小曲峧突袭一二九师师部的“大川挺进队”提前曝光。
否则,刘伯承的总部,就危险了。
战斗结束后即将解散的“益子挺进队”。不过照片上数来数去只有79个人,还有45个哪儿去了?
日军这类掩饰损失、夸大战果的文字游戏,在其文献中比比皆是。以此文而论,最后有一段伤亡数字的说明,提到益子挺进队经过十天激战,只有两人轻伤,就是荒唐得可以的一例。在此文前面照片的介绍中,提到益子重雄所部三个小队的小队长阵亡了两个,最后却又说整个部队的损失不过轻伤二人,就是一个很明显的漏洞。文中提到该部23日被八路军包围,包括白刃战的激战终日。“两千八路”估计是夸张,彭总身边没有这样多的部队可用,但这样的“白刃战”战斗打了一天居然只“轻伤二人”,就是牛皮吹得太大了。
这种写法,在日本的文献中屡屡可见,原因何在?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前面是回忆,后面呢?是直接抄日军当时军报上的数字。
为了鼓舞士气,迷惑敌人,日本的军报一向以不准著称。美国海军名将哈尔西就发过这样的电报:“被日军全部击沉的第三舰队,现正全速向着敌军撤退”——就是讽刺日军军报的夸张。其实,这样的经历,之前一年多哈尔西在西南太平洋就有过一次了,那次日军的军报击沉美军舰艇的数字,干脆是把哈尔西属下所有的舰艇都拿来抵账还不够。至于隐瞒损失,更是日军的惯技。塞班之战,美军曾惊讶日军损失之少,打到最后才发现日军是把阵亡人员的尸体都扛回去不报,将尸体在后方堆成了垛子。可惜,日军打到后来连汽油都没了,无法焚尸灭迹,这一招终于被美军识破。
但水分榨干之后,这支“特别挺进杀入队”的凶恶之处,也就暴露出来了。
左权将军与妻女,也是左权这个军容严整的将军留下唯一带笑的照片。
“益子挺进队”到底有多大损失,至今不得而知。不过,从残存的照片上,可以看到所题名叫佐佐木的军官阵亡于则界村,根据《中国山西省地理图册》,山西有两个则界村,一个在陵川,另一个在涉县,正是麻田的附近。而益子重雄战后回忆,他在中国的战场上,共计损失了173名部下,其中87人算是“白骨凯旋”,还有86人的骨头,都扔在了中国。他在中国担任军事主官的最高位置,就是二二三联队第三中队中队长,和“益子挺进队”的队长了(此后担任军事幕僚,不再直接指挥部队)。这173名部下,其中有多少属于“益子挺进队”,我们只能猜测了。
最后提一下,“益子挺进队”还将左权将军的死归入自己的战绩。实际上这是一个错误的判断。战斗中,左权将军的遗体是三名党校学生仓促下葬的。因此,在此后的电文中左权牺牲的消息泄密,导致日军专门返回战场进行发掘并拍照炫耀战果。此后中方重新迁葬。左权将军遗体上的创伤显示他死于近距离炮弹的爆炸,而“益子挺进队”因为化装奔袭,最重型的武器是机枪,他们的记录,也表示“左权将军”死于其用轻武器的突袭。
核对双方记录,这个说法倒不是纯粹的争功谎言。八路军方面,也记载这支日军化装成八路军和老百姓,绕过八路军欧致富团和七二九团的阻击线,在十字岭和南艾铺之间突然向八路军发起攻击,造成相当大的损失。不过,所谓的“左权将军”,肯定不是左权本人,因为左权此时已经在十字岭上,冲过了日军的两道封锁线,并在第三道封锁线处牺牲。
个人认为,这个“左权将军”,可能是朝鲜独立同盟主席金白渊,他也在此战中牺牲。朝鲜方面后来的回忆说他“突然遭到敌人特务的射击而死”。很可能是“益子挺进队”看到他使用短枪,并带有警卫员,因此认为金是重要干部。日军发现左权死于此役是根据截获八路军电报了解到的,并不知道他牺牲的经过,所以金白渊被认为是左权也就不奇怪了。
无疑,和“益子挺进队”、“大川挺进队”的战斗,让八路军积累了和日军特种部队进行战斗的经验。此后,双方的斗智斗勇,又开始了一个新的循环。
亮剑冀东 ——敢打一联队关东军的八路
在八路军的序列中,冀东军分区和它的司令员李运昌将军,只是璀璨众星中的一颗。但是,即便在敌军的材料中,对这一支八路,也有不少精彩的记录。
关东军士兵照片。这样精良的装备固然战斗力強,但也会引发八路军的好胃口。
经过长期的对峙,华北的鬼子对八路军也有了自己的打法。往据点里一缩,机动部队傍公路,在八路军的兵工厂琢磨出用迫击炮打平射的技术之前,没有重武器的八路还真不容易把个深沟高垒的炮楼怎么样。
这样一来狼诱子就不容易出成果了。这位狼诱子的队长大概是好大喜功,出河北他奔了热河。
热河,当时属于伪满洲国,那里的情况和河北大大的不相同。日军在伪满已经经营了13年,在长期高压与利诱相结合的政策之下,抗日联军等抵抗力量损失惨重,无论国军还是共军,对这里的渗透都很困难。七七事变以后,关内曾经多次试图通过热河与抗日联军联系,都未能成功,成为抗联失利的重要原因之一。
所以,忽然发现一支好几百人的中国军队,日军指挥官肯定是觉得立功的时候到了。这个联队多年驻屯东北,要知道抗联的编制里面,几百人的部队,可以编一个军了。当然也可能是关东军多日没打仗憋得慌,想干脆把部队拉出来当训练了,才玩出这样一出猫捉老鼠的游戏来。想想当时发生过三十个日本兵追国民党一个师的热闹,这三百八路的面子够大的。
这明显是关内关外鬼子思维的不同了。华北的日军遇到几百八路属于司空见惯,哪儿会这么新鲜呢?不但日军,伪军也是这样。南朝鲜名将白善烨当时就是伪军,到了华北惊呼掉进了中国军队的海洋,差点儿淹死。幸好白将军的部队比较聪明,和八路达成了协议规规矩矩的,于是坐井观天直到战争结束。
写到这儿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也许这支八路军部队开始并不是狼诱子,而是冀热辽军区派去热河开辟根据地的。总不成这冀热辽后面俩字都是摆设吧?大概八路到了关外也水土不服站不住脚——这儿的鬼子怎么这么阔气啊?的确,日本本土都饿死人的时候,关东军在东北还有牛肉吃呢,确实牛气。这时候的华北,鬼子可是军服破了都没人补。
再让一个联队的鬼子一追,这架势反正根据地是打不开了,干脆改行钓狼吧。
“狼诱子”钓上来一个联队的关东军,对八路军的指挥员无疑是一个严峻的心理考验。要知道当年“狼诱子”也曾经钓来过大鱼,阿部规秀中将就是狼诱子钓上来的。但那时阿部身边可没有一个联队,不然也不会轮到杨成武那几门炮发威。估计看到进了包围圈的鬼子,八路军的指挥官也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部分我演绎的比较多一些,《兵队的陆军史》没有这么多分析,它写得很简单——“两千名关东军士兵,紧紧追击这三百名中共军(日军对八路的统称),直入河北省境内。中共军作战素来顽强,这样快速的退却很不正常。但由于对中共战术的不熟悉,关东军自信满满地认为对方是无能的败退,率军一路直追,一直到马家峪的凹形山地,敌军却不见了踪影。此时的关东军都已经疲劳,于是联队长下令就地宿营休息。”
其实,只要和当地的日军取得联系,大概也可以得到点儿警告——这地方四面都是山,这不是马家峪,这是饺子锅啊。
问题是打惯了胜仗的关东军哪儿想到自己会被包围呢?书中分析,关东军的思路也有道理,那就是他们的思维习惯,想不到会遇到千人以上的敌军。也对,见到几百个八路都觉得新鲜,他怎能想到华北这地方遍地八路呢?
于是关东军就在饺子锅里宿营了。
八路军也一直没动手。
我想八路没动手的原因可能有两个,一个可能是等待最佳的动手时机,一个大概也是有点儿懵一两千多真鬼子啊!想想整个昌(黎)卢(龙)抚(宁)边区八路军才有多少正规部队?吃得下吗?
这时候关东军又出新鲜的了。
关东军可是日军正规化军事教育的典范,一声令下休息,按照操典除了派出的哨兵、做饭的炊事兵,所有部队一个班一组在路边把枪架起来,齐刷刷坐下等待开饭。远远看去,轻机枪、掷弹筒摆成一条漂亮的直线,官兵们坐成了棋盘格,军容严肃而整齐。
但这一溜架起来的三八大盖、歪把子、掷弹筒,看在缺枪少弹的八路眼里,那就不是“整齐的军容”,而是咬一口流油的大肥肉了。如果说刚才八路军的指挥官(按照日军说法大概是晋察冀军区十三军分区司令员李运昌)还有一丝犹豫,那现在肯定不会再有其他想法——有其他想法上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下对不起弟兄对不起校长——忘了说,李运昌和林彪一样,都是黄埔四期的。
于是,就在日本兵刚要开饭的时候,下雨了。
下的是弹雨。
凹地四面八方山上八路军伏兵的攻击开始了。
八路军猛烈的射击,顿时覆盖了关东军整齐的队伍。
草木皆兵的日军“讨伐部队”
李运昌何许人也?狡猾狡猾的八路里面他也要算最“狡猾狡猾的”了。历数此人战绩,马家峪抢关东军的掷弹筒,进军东北出关抢好衣服好枪好炮无数,这份“贼胆”让林总都眼红——这是个打仗从来捎带抢东西,不肯吃亏的主儿啊。
于是,这一仗齐总司令的装备让李运昌弄去不少,更惨的是连第十团的军旗都让李运昌拿去了——换李云龙这号土八路恐怕根本就不会把这个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当回事,当包袱皮就给扔了。李运昌可是正牌子的黄埔军校毕业生,知道这玩意儿是干什么用的,当然不会放过。
事情捅到日本人那儿,第十团的这位崔团长可就倒了霉。
日军是非常重视军旗的。哪个部队被歼灭,旗手最后的举动总是焚毁军旗,不让它落入敌军手中,所以整个太平洋战争中,日军被缴获的军旗极少。日军认为那是军队的魂魄。
然而,对伪军来说就完全不把这个东西看的如此重要了。您想啊,这汉奸什么素质,又讲的哪门子魂魄呢?
但是,日本人却按照武士道来要求齐燮元了——也可能是死掉了日本顾问,心里气不顺,找不着李运昌找治安军来撒气。结果,这位崔团长被军法审判,按照丢失军旗的责任予以处决。
丢个旗子还要偿命啊。伪军各部不及震惊,第二个打击又来了。
1月13日,玉田县燕山口一战。这次齐燮元吸取教训,集中部队,不再分散攻击了,第三团、第四团,及炮兵第一团一部齐头并进,以为这次土八路没机会捣乱了。谁知此战碰上的偏偏是李运昌部的一位天杀星,冀东军区副司令员包森。这位以悍勇著称的学生将军,指挥八路军十三团利用治安军在果河沿渡河之机,强行分割包围打头的治安军第四团和炮兵第一团机炮营,一个回合就消灭了机炮营。包森的凶猛攻击吓住了断后的第三团。第四团只好和包森单挑,一场激战,第四团中校副团长蒋群和日军顾问阵亡,第四团团长汪古岳只身逃跑。
这一仗齐燮元亏大发了,不但损失了一个半团,装备损失也很大,丢了两门山炮、四门迫击炮、轻重机枪二十多挺、十万发子弹,都装备了八路军冀东军区,典型的李运昌风格。
而且,又把第四团的军旗给丢了。于是……汪团长也脑袋上挨了一枪,黄泉路上追崔团长去也。
这两仗打过之后,伪军算让李运昌打出了后遗症,从此出发打仗,都要把军旗留在家里,崔、汪两位团长用血的教训证明——这个累赘玩意儿整个就是催命符。
其实,或许并不是所有的八路都像李司令这样“贪得无厌”的……
困城之谜 ——八路军围攻深泽之战
日军据城死守(战后拍的作秀照片),如果不是情报不佳,八路军提前撤退,剩下的六个日军断难生还。
激战持续了三天,县城化为一片焦土,结果日军守备队基本全军覆没,等到救援部队赶到,活着的日军只剩6人。
此战又有多个吸引人的独特之处,使其过程扑朔迷离。
首先是攻城的八路军火力十分凶猛,按照日军的描述动用了大炮,猛烈的炮火将深泽城区完全“烧土化”。要知道八路军装备简陋,哪里来的大炮?这支八路为何有这样好的武器?莫非是日军误认?
其次是八路军对日军援军的阻击,在日军渡河中半渡而击,摧毁日军利用“铁舟”构造的浮桥,显示了八路军“围点打援”的传统战术。
最后,伊藤还特别提到斗到酣处,运送补给的日军飞机也被八路军击落。考虑到八路军缺少防空武器的情况,这就更是罕见的战果了。
有这三点,这一战无疑有着相当的历史价值。
此战,在《兵队的陆军史》中也有一笔提到,不过时间写的是昭和15年(1940年),与伊藤记载的不同。
日本使用铁舟架设浮桥,在深泽战斗中被中国军队击毁。
因为最初所见此战所有资料只有日方的记载,参战的八路军是哪支部队、战绩和损失如何、整个作战的计划和组织是怎样做的、指挥员是谁,不得而知。这使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如果找到中方对此战的资料,将双方对此战的记载进行对比,则无疑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搜寻的结果令人意外,此战中八路军使用火炮的记录、日军轰炸机损失的情况,都如愿以偿地浮出了水面。甚至,资料显示,开炮轰击日军的,居然还是个“日本八路”。
这个“日本八路”,就是侵华日军第三十二师团山口联队长田大队上等兵水野靖夫。他是在1939年8月许世友指挥的梁山之战中俘虏的6个日本兵之一。此战击毙日军少佐大队长长田敏江,是八路军一一五师进入山东后打的第一场漂亮的歼灭战。虽然中间一度试图逃跑,最终他还是为八路军所感化,成为了从日军中走出的反战士兵。战后,水野靖夫写了回忆录《反战士兵手记》。在这本回忆录中,水野靖夫谈到了他参加的深泽之战。
水野靖夫回忆说:“这一战中八路军的打法是,先利用夜暗靠近到离城墙一公里左右的地点,然后进行土工作业,挖几条壕沟通向城墙。壕沟上盖上门板,部队从壕沟中接近攻击出发地。”
冲锋发起前,水野靖夫发射了4发炮弹(估计也就这么多了),八路军随即发起全面攻击。但是炮弹并没有击毁城墙(4发92步兵炮弹恐怕很难击毁城墙)。激烈的攻防战进行了3天,最后八路军用搭在城墙上的绳梯拥进了城里。
水野靖夫还回忆说,战斗中有日军飞机前来侦察助战,但没有更详细的描述。有趣的是,八路军临时给了他一个上尉军衔,并发给他一把护身的手枪。水野靖夫很高兴。他觉得,能从一个上等兵一跃而为上尉,确实很不错!而最初八路军也没有告诉他是去打日本兵,而是说去打孙殿英,请他作炮兵教练。只是因为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教练”才变成了炮手。由于当时,八路军是不允许被俘日军参加打日军的战斗的,哪怕是已经参加了反战同盟的“日本八路”也不行。他们只能对日军展开宣传,到炮楼下面喊喊话。所以这也可能是华北战场日本反战士兵和日军仅有的两次交手之一。(另一次是胶东反扫荡中。胶东军区敌工部和反战同盟被围在日军的“人网”中,遇上了许世友带着的军区机关和一群老乡。许和尚一跺脚,命令警卫连撕开口子,掩护军区机关和群众冲出去。这时,被俘日军士兵小林清站出来,主动要求参战。敌工部长不同意,再向参谋长请求;参谋长也不同意,小林清直接找到许和尚。许和尚说:“日本八路也是八路,给他一挺机枪,叫他上!”)
因此,将中日资料中此战前后关联的史料汇总起来,还深泽之战的本来面目,就成为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了。
东北军出身的回民支队司令员马本斋
其中,较为难得的,是得到了原承德军分区后勤部朱智海副部长关于此战的来信。
朱部长来信如下(节录重新输入):
“小x同志,经大鹏转来你的新作,非常喜欢(萨注:大鹏,是我的朋友,朱部长的孙女婿,现在承德干休所工作,我托他转交给朱部长《梦里关山走遍》一书,并请教了包括深泽战斗的几个华北抗战史上的问题)。
[中略]
关于深泽战斗,我可以给你补充一些当时的情况。这次战斗那个日本记者写得很真实,我当时的职务是在军区作敌工干事,战前下到回民支队,对敌喊话,等待审问日本俘虏。不过这次战斗没有抓到俘虏。
这次战斗是百团大战的一部分,打了几天,因为伤亡大,最后马本斋司令员身边的教导队也投入战斗。马司令员带两个警卫员,一个是他的本家马立珍,一个姓李,都到了一线。八路军的传统是战斗中指挥员在第一线。所以这次战斗,我可以算是亲身的参与者。因为教导队打得勇敢,战斗后升了一级,改叫做教导总队。
攻打深泽不是真打,本来的想法是佯攻,打起来以后因为开始的时候比较顺利,打进了街里,回民支队也有真把它打下来的想法,所以不断增加兵力。不过最后也没有打下来,打到第四天晚上鬼子的援军过了新河,再打就危险了,只好连夜撤下来。看了这篇,我才知道当时城里只剩了六个真鬼子,要是当时知道,马司令员拼了命也要把它打下来了,真是可惜。
那个文章里面说八路军有大炮,其实我们当时哪里有大炮,那个大炮是从鬼子那里缴来的。这次战斗之前,回民支队在深南打了一次伏击,缴获了一门日本加农炮,就用的这门炮打深泽。我们的武器不行,这次打深泽,几个团都要打主攻,最后回民支队来打,就是因为回民支队有大炮。我们也没有炮手,那个炮手是个日本兵,也是俘虏,后来入了反战同盟的,我带去的,很勇敢。深泽的鬼子没想到我们有炮,抓住的伪军说鬼子听到我们打炮就在碉堡里哭,说回不去日本了。可是我们炮弹太少,都是缴获的,后来没有炮弹了。我们把那门炮拆了埋在几个地方,就带着个炮栓回去,过后叫地方部队派人去挖。战士说没炮弹了我们烧他小鬼子的,用高粱秆沾了煤油点火烧,那个东西烧到敌人的死尸难闻得很。鬼子怕了,带着伪军跑到石头碉堡里面守着,那个东西点不着的,最后也没打下来。
我不记得打下来过敌人的飞机,如果有这回事,可能是冀中七分区打下来的,他们给回民支队打援。
打深泽我们牺牲很大,死了很多回族同志,我的朋友敌工部的肖雨同志也在喊话的时候牺牲了。大多数遗体都带回来,到深南以后搞了个葬礼,专员公署来人公祭。有些同志的遗体没有抢下来,后来听说鬼子给合在一起埋了,鬼子头目给鞠躬,说这些同志是“勇士”,让他的部下跟着学。大多数遗体带回来,还有些重伤员后来也没有抢救过来。搞葬礼的时候因为回民支队都是穆斯林,要白布缠身,周围几十里的老乡都带着白布赶来,你不要他就生气,你要了他觉得光荣。我看了最近一篇文章,说鬼子扫荡,冀中的老百姓不敢藏八路军的伤员,写这个文章的人肯定没有在部队工作过。打日本老百姓是豁出命去帮我们,没有老百姓就没有八路军共产党,没有老百姓我们根本不能打仗。
马本斋同志很会指挥,身体也很好,后来因为生了个疔,化脓以后去世了,很可惜。
[余略]
朱部长是我家河北老乡,曾在冀中军区敌工部和十八团工作过,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1988年离休。这封信是他口述,笔录后再辗转发给我的。
至此,深泽之战中方的作战经过,已经基本了然。
白井义,原日本陆军航空兵少尉,特操15期毕业,亲身参加了深泽之战。
日军川崎Ki-48 99双发轻轰炸机,盟军代号“lily”, 1940年7月刚刚取代98式轻轰装备部队,是当时日军最优秀的轰炸机,在深泽损失的这架99轻轰,可能是日军在战场上丢掉的第一架该型飞机。
实际投入战斗的日军轰炸机队,由第一中队中队长神谷少尉指挥,白井作为“航法者”(导航员)乘坐第三中队第一小队长松井少尉的座机,分成两波投入攻击。
按照日文文献的说明,此次日军轰炸的任务,是炸开围攻深泽的八路军控制的城墙,从而为被围的日军打开逃路。驹井称“顺利完成任务”。不过,从作战结果看并不太好,因为深泽守军最终仍被八路军围攻在城内,打到日军援军到达,只有6人幸存。由于日军飞行员多为新手,经验不足,也因为八路军防空火力微弱,日军用小角度的下滑轰炸代替大角度俯冲,对八路军阵地进行攻击。
从文中看来,日军此战损失一架99式轰炸机当无疑问。然而,这架飞机究竟是怎样损失的,却并没有明确的记录,只是说“返航的时候天色已晚,第三中队的一机丢失,未能返航,乘员组三人损失”。从后文看,提到三名乘员死亡,而且飞机坠毁时燃料发生大火,那么日军应该是找到了该机的遗骸,只是寥寥数语,不得其详。
参加此战的日军领队机指挥官神谷
这样,此机损失原因,依然是一个谜,我们只能猜测了。
第一种可能,是机械故障或者迷航。因为99式轻轰是日军刚刚装备部队的新机,有可能存在磨合问题,仓促上阵。如果失事坠毁当不令人奇怪,这样也就很合理地解释了八路军没有击落日机记录的原因。然而,华北大平原一望无际,如果迷航应该很容易找到地方迫降,更不会带着大量燃料就急于迫降。所以,如果原因为此,则机械故障的可能性更高。可是,99轻轰恰恰是以故障率低,出动率高而著称的,所以,这种可能性也不是特别高。
抗战胜利后日军向中国交出的99式轰炸机,已经涂上中国空军军徽。
第二种可能,是被我八路军部队击伤后坠落。99式轰炸机的设计围绕“高速”和“高航程”的概念,所以载弹量不高(对深泽之战影响不大的原因之一),防护性能不佳,其头部的全透明设计固然有利于轰炸准确度的提高,却未免太“赤裸裸”。因此,该机被八路军部队用轻武器击伤后不能坚持飞行而坠毁的可能性较高。作为一个参考的例证,这一战白井所乘坐的松井机也在八路军顽强的防空火力面前多处负伤。
八路军防空作战没有国军必须“四挺重机枪,一个排齐射火力”才可以对空开火的条例,一个人一杆枪也敢对天上打,据说牺牲很大。但看松井机的作战情况,这种防空并非没有价值。文中记录松井机的液压油泄漏,机体剧烈震动,一度在天上画圈,差点儿就回不去了。如果那架没回去的日军轰炸机是被八路军击伤后坠落,当也不是意外。
这个推论的问题在于,第一,没有八路军方面的记录;第二,假如是中弹后不能支撑坠落,日军飞行员应该通报其它飞机才对,为何坠落前始终不作报告呢?
第三,被外星飞碟吞噬。您别笑,这里面还真有点儿道理,因为八路军的作战记录中,只提到有五架日机投入轰炸,怎么出现了第六架?难道是日军起飞后就被飞碟吞掉了,根本没到达深泽,被飞碟吞当然连报警都来不及了。不过……这个推论的难度在于这类事情从来还没有确证过……
第四,……
算了,不就是一架轰炸机嘛,费这么多劲考察累不累,还是用陈毅元帅当年打下U-2以后那句话吧——怎么掉下来的?我们用竹竿捅下来的!
信不信,就由鬼子吧。
铁甲悲歌 ——追寻中国早期装甲部队在抗战中的影子
抗战初期的中国装甲部队,是一个神秘的话题。我们大致所知道的情况是,中日战争全面爆发的时候,中国装甲部队只有战车不足百辆,最精锐的战车部队为杜聿明将军率领的装甲兵团,装备战车三个中队。第一中队装备英国维克斯6吨半战车,第二中队装备英国维克斯6吨战车和水陆两用战车,第三中队装备德国I式战车。这些战车在淞沪战役、南京战役中面对优势日军拼死奋战,损失很大。战争扩大后,苏联提供T-26战车88辆,帮助中国重建战车部队。此外,中国军队还使用过德国、意大利等生产的装甲侦察车等战车,可谓“万国牌”装甲部队。
1937年8月21日,随八十八师在杨树浦方向直冲日军阵地的中国战车。
遗憾的是,由于留存资料极少,这些部队的详细战斗情况鲜为人知。在日本,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注意到一批中国战车的照片。这些照片,或许可以从一个特殊的侧面,揭示中国早期装甲部队的一些战斗情况。在题图这张日本著名战地记者浜野嘉夫拍摄的照片中,可以看到奋勇冲向日军阵地的中国维克斯6吨半战车。但是,也可以看到这辆中国战车并没有得到步兵的有效协同,给人一种孤独而壮烈的感受。中国军队在抗战初期装甲车辆太少,在战场上显得杯水车薪,且没有步兵装甲兵协同的经验,战车部队因此损失惨重。
这是一张相当珍贵的照片:中国战车血战汇山码头,来自当时的日本报纸。
淞沪抗战爆发后,中国军队猛攻日军在上海的据点,战车部队多次参战。最初,因为战车采取分散行动,每辆协助步兵攻打一个路口的方法,缺乏彼此的掩护,遭到较大损失。攻击汇山码头时中国军队将三辆战车编成品字队形,突击效果很好。但是,由于日军重武器占有绝对优势,虽然中国军队攻入汇山码头,还是无法立足,三辆战车两伤一毁。下面照片就是激战后被毁的那辆战车,也是三辆车中坚持到最后的首车。由于它顽强抵抗,战术动作机动灵活,日军集中炮火对其轰击才将它击毁,周围房屋也都被炮毁。
这辆维克斯6吨战车被日军修复后运回东京展览。
这是另一张被毁的中国维克斯战车,该车随八十八师攻入日军设于上海日本高等女子学校的阵地后,发生机械故障不能前进,于是用机枪和火炮掩护步兵冲击,日军用重炮还击。该车一直战斗到炮塔被击中爆炸,全员阵亡才终止射击。
这辆维克斯6吨半战车,经过苦战冲入日军阵地,终因没有步兵配合被击毁俘获,功败垂成,可以看到其炮塔多处中弹被击穿的痕迹。
中日战争爆发之后,到1939年,日军虽然连续攻占中国沿海沿江各大城市,但中国毫无屈服之意,依然拼死奋战,日本军部为在中国陷入深深的“泥沼”而头痛不已。为了鼓舞士气,日军在东京举办展览,展出若干从中国战场缴获的兵器。由于当时中国军队在战争中处于守势,逐步后退,战斗中损毁的战车往往无法后送而被日军俘获。这次展览中,就有一批经过日军修复,中国军队使用过的战车,相当引人注目。随着这些照片搜索它们背后的故事,每一辆战车,突然都以鲜活的形象闪耀出70年前的风采,让人感觉,仿佛在追寻早期中国战车部队悲壮而不屈的脚步。
左上侧图中的战车,是在12月9日的战斗中损失的。当时中国军队冒死反击,向城外三里山方向日军实施攻击。由于日军未料到中国装甲部队参战,一线防御被突破。这辆战车深入日军腹地,与步兵失去联系,正遇日本《朝日新闻》采访团的座车,立即发动攻击。采访团的汽车被击毁,三名记者负伤,著名战地记者浜野嘉夫(因抢先报道日军攻占上海市政府而闻名,也是本文题图照片的作者)被当场击毙。日军反击,但用法制37毫米炮无法击穿该车装甲。最后,由于日军战车部队参战,中国战车上只有机枪,抵挡不住,终因寡不敌众被包围,油尽后被俘。
被俘的中国战车,可以看到其前部被击伤的地方。
浜野嘉夫拍摄的上海市政府被攻占照片
浜野嘉夫在被击毙当天的照片
德国I式坦克是当时中国最好的战车。在南京战役中,幸存的I型战车因为撤退的轮渡在码头翻沉而全部损失,被日军打捞俘获多辆。该部队对日军的作战堪称英勇,日本网站介绍使用德国战车的中国装甲部队曾经攻入日军一个师团的师团部。遗憾的是,中国装甲兵没有认识到这是一个师团指挥所,否则日军损失将更加惨重。这次战斗可惜中方没有进一步的详细资料。
中国军队使用的德国I式坦克,在南京战役中有数辆被俘,因为当时日本与德国结盟,为了避免不利影响,日本展览的标示为“苏联战车I型”.
淞沪会战后,随着苏联援华装备的到达,苏联战车逐渐成为中国装甲部队主力。苏联T-26型坦克是中国装甲部队在抗战中期(远征军获得美国战车之前)的主力车型,是中国第一支机械化部队二〇〇师(前身为战车第二团)的主要坦克装备,先后参加过徐州会战、桂南会战、远征军入缅作战等战斗。
那么,这辆坦克是在何处落入日军手中的呢?
被俘的苏制T-26战车,日军记载其重量9吨,乘员3名,速度35公里/小时,马力80,装备45毫米炮1门,机枪1挺。
根据中国方面的记载,昆仑关战役中,二〇〇师曾有一辆T-26坦克被日军击毁。此外,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Τ-26似乎也有数辆在腊戍待运时被日军俘获。不过,从时间看,都不是这辆被展出的坦克。
经过查询,1939年前,中国装甲部队在和日军的战斗中,应该只损失了三辆Τ-26,这三辆损失掉的战车都属于二〇〇师1149团。兰封战役中,薛岳兵团围攻土肥原第六师团,土肥原招架不住后退,据险死守。这三辆Τ-26在二〇〇师副师长邱清泉指挥下攻击土肥原师团在大小王庄的据点,不幸被日军反战车炮击中,相继被毁。三辆中有两辆破坏严重,而另一辆虽然被击中行动部分,车体依然完好,日军步兵将其包围,试图夺取。车长王宗辉(第五连连长)不甘被俘,在车中自杀。
被展出的这辆车,莫非就是王宗辉连长的座车?
日军介绍左图中战车重量3吨,乘员2人,40马力,最高速度40公里/小时,装备1挺机枪。
抗战中法国提供给中国的装备不多,比较有名的是提供给滇军的步兵武器和法国志愿援华航空大队(装备道华仃510战斗机),法国供给中国战车则没有记录。
按照说明,这一辆是中国军队使用的法制1933式捜索战车。
从该车的外观看,我最初推测此车可能是装甲兵团第二连和税警总队装备的维克斯水陆两用战车。
中国中央政府购人的装甲车中,最早的一批,是宋子文1929年从英国购买的VCL维克斯轻型战车,装备税警总团。此后,徐庭瑶任装甲兵学校教育长期间,又购买一批装备装甲兵团第二连。这两支部队都曾经参加淞沪会战,其中装甲兵团第二连连长郭恒建战死,日军有可能俘获这种战车。它的车型和日军“法国战车”照片上的车辆有一定相似之处。
不过,它的车体侧面,尤其是履带上部的特征,却并不吻合,所以后来我推翻了这种看法,而更倾向于它是二〇〇师装备的意大利制菲亚特CV33装甲侦察车。
根据记录,中国军队使用的菲亚特CV33在淞沪、南京两战役中,都没有损失的说明。徐州战役中,1938年5月21日,参加兰封会战的CV33装甲侦察车部队随李良荣部攻击前进,和日军骑兵遭遇,负责指挥的邱清泉副师长命令冲击。此战日军骑兵损失惨重,中国军队乘胜追击,但随即遭到日军战防炮部队的反击。两天的激战中,中国军队损失菲亚特CV33战车四辆。
中国轻战车部队在沿公路向昆仑关战线开进。这应该是维克斯水陆两用战车,杜聿明曾经要求将这种战车留在南京作战。
这辆车,可能就是当时损失的四部中的一部了。
至于日本人为什么把这种车称为法国战车,大概和日本与意大利的特殊关系有关吧。值得一提的是,这辆战车,也是日军唯一战后归还中国的被俘战车,其余原属中国军队的被俘车辆,或被日军用于研究和射击检验,或在盟军轰炸日本时被炸毁。
投入侦查作战损伤的一辆维克斯水陆两用战车。这辆战车和另一辆“大”战车组成“一大一小”的组合,出发侦查,遭到日军伏击,两车都被击毁,人员也遭到损失。这是该车拖回南宁待修。
昆仑关下待命的中国战车部队,应该是200师的Τ-26乙,上面所说的“大”战车,就是指的这种坦克。
此车经查证存于北京军事博物馆。电话证明,它确实是一辆CV33装甲侦察车。
后面的几张中国战车部队照片,尚未见到任何公开发表,日本资料中说明是国民党将领的私人收藏,似乎比较珍贵。它们都是中国军队1940年出击昆仑关时,第五军装甲部队的照片。
昆仑关之战,由于道路崎岖,地形复杂,战车部队有不小的损失,但是也发挥了积极的作用。他们英勇作战,对全歼中村正雄旅团立下汗马功劳,中国的铁甲部队,终于开始显示出了锐利的刀锋。
横刀出山 ——中日战车部队在缅甸的恶战
在抗日战争的八年血战中,日军装甲部队曾经给装备简陋的中国军队带来极大威胁。在台儿庄,西北军三十一师的弟兄们被迫身缚手榴弹扑向日军坦克,以同归于尽来保卫自己的阵地。
中国军队,在抗战期间也曾拥有一定数量的装甲部队。然而,由于中日两军对装甲部队的使用都停留在支援步兵的基础上,在中日战场上就难以见到库尔斯克大会战那样的坦克对决了。
但双方战车部队之间的激战,在整个战争期间还是多次发生。
比如,淞沪会战中,杜聿明指挥的战车兵团曾以英制维克斯6吨半战车和水陆两用战车攻击日军租界阵地,部分车辆与日军协助据守阵地的89式坦克发生战斗。南京战役中,坦克兵团所属德国I式战车曾经发动对汤山的反攻,日方记载曾攻入日军一师团指挥所。此战,日军以坦克部队进行反击,双方发生交战。这两次战斗,第一次因为英制坦克无论武器还是装甲都逊于日军,被轻易击毁。第二次,双方进行炮战后寡不敌众的中国战车后退,后因油尽不得不放弃。
在八莫被中国远征军俘虏的日军战车,说明上提到是日军97式轻型战车。
然而,这都是中国战车部队处于劣势情况下发生的零星战斗。到1944年,形势就发生了逆转。在日本一篇名为《日中战争时期的中国战车》(作者高桥文太郎)的文章中,描述了抗日战争期间日军眼里的中国战车部队。其中大多数内容国内已有介绍,而关于中国远征军战车部队在缅甸的作战部分却未提及。这一部分附有多张珍贵照片,并特别提到了在缅北作战期间中日坦克部队的激烈战斗,以及日军败北的经过。
《日中战争时期的中国战车》题图中国远征军的M-4A2中型坦克。经核对,实际应该为M-4A4谢尔曼坦克,中国远征军战车第一营第一连装备这种战车。
中日坦克部队在缅甸的第一次战斗,发生在孟拱河谷之战。所谓孟拱河谷之战,是中国远征军在1944年发动的胡康河谷作战之继续。这一年,史迪威指挥中国远征军新编第二十二师(廖耀湘)新编第三十八师(孙立人)部在美军配合下从印度穿越胡康河谷,重返缅甸,开始了打通“史迪威公路”的缅北战役。1月28日,在胡康河谷作战中,中国远征军战车第一营赵振宇部和新二十二师战车连出其不意渡河攻击,攻入位于大洛的日军第十八师团师团部,是为远征军战车部队第一次参战。没想到中国军队会利用战车快速渡河的日军猝不及防,师团长田中新一仅以身免,连师团关防都丢给了远征军。接着,孟关等地也相继落人中国军队手中,胡康河谷天险被中国军队突破。
中国远征军战车部队装备两种坦克:谢尔曼M-4A4中型战车、斯图亚特M-3轻型战车。
为远征军提供油料的美军加油站,这幌子极有“帝国主义的腐朽情调”。
败退的日军第十八师团在后方的孟拱河谷,以加迈为中心重建防御体系。第十八师团是一个步兵师团,本身配有少量坦克和装甲车,在早些时候于英帕尔战役被重创的第十四坦克联队一部分残部也加入作战,主要车辆为95式和97式轻型战车。
根据《日中战争时期的中国战车》记叙,4月,中国军队从胡康河谷向前跃进,开始进攻加迈为核心的日军第十八师团阵地,中国战车部队依然作为先锋使用。
然而,双方的战斗却比以前更加激烈。日军依据现有装备,针锋相对与中国战车部队相抗衡,其主要作战手段包括身缠手榴弹用“肉弹勇士”炸中国坦克的发动机、用山炮抵近速射反击等等。由于95式轻型坦克从装甲来说不是中国军队的对手,日军将其放在两道厚土工事墙之间横向移动用于打击中国战车。95式轻型坦克的37毫米火炮虽然口径小,但身管长,初速高,有一定的穿甲能力。
日军第十四坦克联队的95式轻型坦克在缅甸
日军声称此举开始给中国军队造成了相当大的损失,“击毁中国谢尔曼战车四十余辆”。个人以为这个数字十分可疑,因为当时中国军队所装备的谢尔曼坦克总共不过33辆。这代表着中国坦克部队被全歼,还要饶上11辆呢。
中国方面记录共有6辆坦克损毁。
然而,日方还是低估了中国军队的战斗力。中国远征军的老底子是王牌军第五军,官兵素质本来就较高,经过第一次入缅作战的血斗后到达印度,在兰姆加休整训练了两年之久,因此战斗力极强,堪称当时中国军队之最。同时,美国提供的谢尔曼坦克,在欧洲虽然是德国虎式坦克的美食,在亚洲,其76毫米主炮却具有超过了任何日本坦克的火力。
所以,战斗进行下去毫无悬念。日军的山炮打完了第一次射击后往往来不及继续开炮就被摧毁,95式战车隐身的土墙被炮弹炸坍,成了坦克的坟墓。
看到猖獗一时的日军战车部队如此悲惨的结局,新二十二师师长廖耀湘给蒋介石发报,报捷道:“此次敌重武器及军用车辆遗失之巨,人员死伤转于沟壑者之众,狼狈溃散惨状,有甚于两年前国军野人山之转进。追昔睹今,因此痛雪前耻,官兵大奋。”
史迪威在胡康河谷战役中,旁边是被击毁的日军反坦克炮。
6月16日,中国远征军攻破加迈。6月25日,彻底扫清孟拱河谷。日军紧急调集原计划增援密支那的第五十三师团“安”部队,救援垂危的第十八师团,才勉强将田中新一救了出来,但一万二千多人的参战部队,只剩了不到1700人。
孟拱河谷的战斗,不但在正面打开了日军的防线,而且有力地迂回了郑洞国将军指挥的迂回部队。8月3日,郑洞国部攻克日军在缅北的防御中心密支那。此后,中国军队一路挥师东进,势如破竹。
中国远征军坦克部队
10月,远征军再次发动总攻,目标指向回国的大门——八莫。在前行到八莫门户贵街的时候,中日战车部队再次发生战斗。
不过,这次参战的日军战车部队,却不是主动求战,而是夺路逃走。因为日军的战车多为被称作“袖珍坦克”的94式或95式战车,根本不是谢尔曼或者斯图亚特的对手。
结果,日军战车部队损失惨重,勉强突围者进入八莫协助防守。这期间,日军的战车部队战斗力已经大为降低,竟有战车被中国军队卡车顶翻俘虏的例子。
中国远征军以李鸿部猛攻八莫,经一个月激战,全歼八莫守军,残存日军战车没有油料,全部成为中国军队的战利品。
此后直到芒友会师,远征军打通回国通道,日军装甲部队再也不敢也再没有足够兵力来与中国远征军交战了。
缅甸的战车会战,是中国装甲兵在抗日战争中的最后一战,也终于为中国战车部队写下了一页扬眉吐气的一页。
中国远征军坦克渡河作战
中国远征军缴获日军战车照片,这批被俘虏的战车上带有“旋风”、“跃X”字样,可以观察到写法为日文,看来是日军给本部队起的代号,有鼓舞士气的含义,不过效果似乎不佳。
矢尽弓折 ——日本照片中长江上的中国海军
日军长江封锁线
平田收藏图片之一
平田翻开下面一页,说,“这张照片上就有我,我没有参军,我当时在船厂工作。”
“这张照片?”我问道,心中感到一份轻松。虽然那个时代的日本人无论在不在日军之中,难免和侵华战争有着牵连,但我还是不太愿意和在中国打过仗的日本老兵打交道。“这个挥手的人是你?”
“不是,”平田说,“我在船上。这条船叫做‘华星’,我们从上海去镇江。”
“华星?”我一愣,这个名字怎么看怎么不像日本船只的名称,倒更像中国舰船的名字。而且,我记得当时中国海关所属舰只,都是以“星”字命名的。抗战胜利后,中国海军钟汉波少校就是乘坐曾经被俘的中国海关巡视船飞星号,押运定远、靖远两舰的铁锚返回祖国的。“这是不是原来中国海关的船只啊?”
“是的,是的,”对于我能够认出华星号的来历,平田有些吃惊,也许这之前他对于我的“喜欢历史”还有些叶公好龙的猜疑,现在他应该是猜疑尽退了。“是的,”他说,同时很快地扫了我一眼,说道:“这条船是日本军‘虏获’的……”
看来平田明白我的感受,作为一个中国人,看到自己国家的舰船被敌国掳掠而去,心里是怎样的滋味呢?想了一下,我这样告诉他,我在写一篇历史文章,内容是关于战争中的中国海军的作战情况,所以我对他的照片很有兴趣——如果他能够给我讲讲当时的情况背景,无论什么,可能都会有助于我的写作。
我打了个主意,如果他问我要写的内容,需要把击沉鸥号炮舰的内容讲清,否则将来可能会引发问题。当然,这种情况下可能无法借用他的资料,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日前,我曾在日本亲见一收藏家保留的中国军舰逸仙舰在日本的照片。不过听说我是做抗日研究的,那位主人态度虽好,却最终不肯出借,只好放弃。
奇怪的是,平田什么也没有问。
他只是表示你愿意用,就拿去用吧。至于背景,平田作了一点介绍。原来,他毕业后到日本播磨造船厂工作,职务是二等修理技工。1937年他随厂方部分员工一起被征调到中国原江南造船厂接收设备,并在那里修理被击伤的日军军舰(比如I号扫雷舰,在南京上海间被中国机雷炸伤,就是他所在的部门打捞修理的),以及整修俘获的中国舰船。这艘华星号海关舰,是和另外两艘海关舰文星号、云星号一同在上海被俘的。当时舰上武备已经撤除,舱内进水。平田所在的部门将其积水排净,300吨的文星号和云星号各加装40毫米炮1门,机枪4挺,作为巡逻舰使用,较大的华星号(600吨)则改装为打捞船供船厂使用。
平田讲,他本人长期从事舰船的修理,也爱好历史,所以收集和整理当时的船舶历史照片,是他的一大爱好,如果我有兴趣,可以到他家去做客,还有些照片可以给我参考。
以下两幅都是平田收集的照片,据我所知,都是孤品,在其他地方未见公开发表。
第二天拜访平田时翻拍文星号海关舰照片,停靠的码头已经不可考。
文星号海关舰,排水量300吨,修理完毕后交给日军九江警备队使用。
平田的叙述让我有一种如获至宝的感觉。要知道抗日战争期间,中国方面缺乏摄影器材,各处沦陷期间档案材料也损失很大,所以海军的材料保存很少。而平田的经历显示,他手中,很可能有一些我们至今没有见过的珍贵材料。
好像是为了让我尽快同意第二天去造访(这种“热情”在日本人中颇为罕见),平田补充了一句——华星号那次去镇江,是去打捞中国海军战沉在那里的巡洋舰。
“巡洋舰?!”我感到很吃惊。
“是的,”平田说,颤巍巍地在纸上写了四个字:
“平海军舰”。
“我那里有一本打捞中国巡洋舰平海号的写真集(照片集)。”平田说。
宁海号殉国照片之一
翻开这本发黄的本册,第一张照片,就是这一张,历史的沉重感扑面而来。
这艘已经倾斜而昂首向着江岸的战舰,我立即就认出了——这是中国海军的宁海号巡洋舰。它独特的塔式大型舰桥和烟囱后的水上飞机机库很容易分辨,而它前甲板上被日军炸弹炸开的大洞清晰可见。
宁海号,是中国海军唯一一艘配备水上飞机的巡洋舰。它配备的水上飞机,一架来自日本爱知时计社,另一架宁海2号,来自于中国海军飞机工程处,它的设计师是马德树,这也是中国至今自行设计的唯一一架舰载飞机。
按照中国海军的记载,1937年9月23日下午,坚守江阴封锁线的宁海舰遭到日军猛烈空袭。宁海号发炮700多发,消耗枪弹5000发,伤亡官兵62人,与平海舰合力击落敌机四架(日方没有损失记载,但当日日军第二联合航空队曾派出飞机,搜救“不时着(迫降)”的两架日机。据此,此战日军最少损失两架飞机)。敌机投弹150枚,弹中舰首,洞穿左右舷。宁海号失去战斗力,舰长不得不下令驶往上游。当它挣扎着航行到八圩港口时,江水漫过甲板,淹没了舰尾。
平田介绍,这张照片,正是拍摄于镇江上游八圩港,宁海舰当时横倾10度,舰首高高耸出水面,尾部在江面七米以下。
宁海和平海,中国抗战爆发时最强大的两艘战舰。这两艘战舰,其实与日本都有些渊源。
1931年九一八事变前夕,国民党政府海军部向日本兵库县播磨造船所订造一艘二等巡洋舰宁海号,排水量2,526吨,舰桥和主炮有64毫米装甲,动力部分为四部烧煤锅炉,一部烧油锅炉,最高航速23.2节,配备140毫米双联主炮3座76毫米(3英寸)高炮6门,57毫米机关炮10门;535毫米鱼雷发射管4具,设深水炸弹投放装置,载水上侦察机2架。宁海号于1931年2月20日安放龙骨,同年10月10日下水。
平田图册中宁海号巡洋舰战前的照片
此后,海军部在江南造船厂仿宁海号再造1艘准姐妹舰平海号,因中日关系紧张影响了日本的技术支持,1935年9月28日方得以下水。其间,中国工程师叶再馥发现了日方协助进行的配重设计极不合理,遂及时调整加大该舰底部压舱重量,改小上层建筑,使平海舰的平衡性大大改善。这也是至今中国自行制造的最后一艘巡洋舰。
平田图册中平海号巡洋舰战前的照片
平海号与宁海号性能大体相同,但不装备水上飞机,且高射炮为德制(因为完工时中日关系已经极为紧张,日方拒绝出售高射炮给中国海军)。
在中日之间矛盾横生之际,向日本订购巡洋舰的原因何在?无它,中国海军招标的时候播磨船厂价格最便宜而已。然而,这却给海军带来两个极为不利的影响。第一,在此后的战斗中,日军对中国海军最先进的战舰知己知彼;第二,在全国高涨的抗日情绪面前,海军被骂为“亲日派”,在竞争经费的“空海大战”中,更多的国防经费被拨给了空军。
从性能上说,它们是中国海军当时最为先进的军舰,也是清朝灭亡后中国海军增加的仅有的两艘巡洋舰。尽管宁海、平海两舰是当时世界巡洋舰中排水量最小,航速最慢的,但它们很适合长江上使用。这一点,陈绍宽遭到了很多攻击,说他订造的军舰不是为了海战,而是为了“吓唬陆军”。直到抗战开始后,海军的抗战作战计划陆续曝光,人们才能够明白陈部长的苦心。他早已料到以中国海军只有日本海军5%的吨位,与日军争胜于大洋实在没有能力,故此制定了依托长江,配合陆军“拱卫京畿”的作战计划。
事实上,海军还有一个计划,就是在江阴沉船锁江,一面阻止日军西进,一面将长江上游日舰“包饺子”。1937年8月7日,最高国防会议决定实施这一计划。不料,这一军事机密竟被列席会议的汪精卫机要秘书黄浚泄露给日本驻南京总领事,致使日军舰艇抢在中国海军锁江之前全速灭灯下驶而逃,“瓮中捉鳖”的计划完全落空。黄浚是被日本女间谍拉下水而成为汉奸的,案件破获后黄浚父子均被枪决。
此后,中日海军在江阴封锁线上进行了长达三个月的殊死对峙。海军部次长陈季良(即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出镇黑龙江,在庙街与苏联红军合作痛击日军的海军名将陈士英)亲自登舰督战,旗舰平海战沉后移旗逸仙,逸仙战沉后再次移旗定安,第一舰队打光后第二舰队继续填入。整个淞沪战役期间,日军始终无法从长江威胁上海守军的后方。激烈的战斗,也使中国海军80%的舰艇在此战沉或自沉,四艘最新的大舰宁海、平海、逸仙、应瑞全部损失。中国海军这一战,堪称矢尽弓折。
关于宁海、平海,我们只知道,1937年8月17日开始,日军不断以舰艇和飞机试探攻击江阴封锁线,中国海军檄日号测量舰等舰艇殉国,但防线岿然不动。由于宁海、平海等中国大型舰艇的存在,日军轻型水上力量在长江上的活动受到很大限制。9月20日,日军第三舰队司令长谷川清对第二联合航空队和海军第二航空战队下达总攻击令,令其全力轰击中国海军各舰,尤其是最精锐的宁海、平海二舰,并特别提醒“留意敌舰防空火炮”。日军从公大机场和加贺号航空母舰先后出动一百多架次轰炸机狂轰滥炸。但中国海军坚决不退,21、22两日,日军虽然屡次击中宁海、平海两舰,但损失也不小。宁海舰击落的低飞日机碎片竟然砸中军舰的望楼,而平海舰击中的日机栽进江中的福姜沙洲,机毁人亡。直到23日,两舰方因负伤过重,壮烈战沉。德国顾问报告蒋介石:“这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最激烈的海空大战。”
然而,两舰的最后,在中方资料中没有留下影像。
几年前,我曾经在日本找到一张宁海舰殉国时的照片,将它提供给中国军舰博物馆的姚开阳先生。
而在平田所提供的图册中,战沉的宁海号留下的照片,却远远丰富于此,我只有将其列出,希望能够再现该舰最后的战斗。
“宁海”号殉国照片之二为右后方拍摄的照片,可以注意到它伸缩式的水上飞机机库库门因为电力系统损坏而无法关闭,还可以看到它主桅右侧被日军轰炸机炸断的部分。
“宁海”号殉国照片之三为主桅右侧被炸弹击中的部位细节,可以看到前面的双联57毫米高射炮防盾,火炮已经被中国海军拆卸走了。
“宁海”号殉国照片之四为“宁海”号舰桥正面。可以看到舰桥和主炮上的黑色斑痕,即为日军炸弹破片和坠落飞机碎片造成的伤痕。宁海、平海的主炮由于重量太大,都未能被成功拆卸。
“宁海”号殉国照片之五为该舰正面,可以看出宁海舰舰长陈宏泰(此战腿部重伤)在最后时刻是在努力将该舰搁浅冲滩,以便未来有机会修复。可以看到舰体上被日军近矢弹损坏的部分。
“宁海”号殉国照片之二
“宁海”号殉国照片之三
“宁海”号殉国照片之四
“宁海”号殉国照片之五
平田介绍,打捞宁海舰的时间比较晚,大约在1938年6月间。原因是4月的打捞一度失败,该舰重新翻覆,压死两名日本潜水员。后来请来了它的设计主任神保担任指导,才将该舰成功打捞。
“平田先生当年也参加了宁海舰的打捞吗?”我问道。
“我没有参加过打捞宁海号,但是我参加了打捞平海号,还有逸仙号。”
日本92式舰上攻击机。第十二战队的一架这种飞机在江阴被逸仙舰击落,这架飞机从编号看正是第十二战队的飞机。
1937年9月25日,该舰战沉于江阴封锁线上游,日方一度将其打捞后作为海军学校的练习舰使用,日本战败后归还中国,一直使用到60年代。
平田参加打捞平海舰是在1938年2月间,还在打捞逸仙舰之前。图册上记载,当时除日本海军派出潜水员参加外,并调动在江南造船厂的舞鹤、播磨等船厂职工参加打捞,共出动四艘打捞——俘获的两艘中国海关舰华星号和海晏号,日本拖船住吉丸和光月丸,后来又增加了数艘其他船只。2月24日,因为附近的江岸发现有中国军游击队的活动,似有破坏打捞之危险,日本海军又增调炮舰势多号担任警戒。
平海舰因为是中国舰队的旗舰,遭到日军集中攻击。从打捞记录来看,平海舰先后被六枚炸弹击中,其中致命伤为后部右舷和左侧中部水下各一弹,造成舰体破损,进水过多。平田并回忆平海号舰桥与烟囱之间有一大弹洞,而其指挥塔内部显然曾有火灾发生,油漆皆起泡打卷。
搁座在江阴上游巴世洲北岸的平海舰,按照资料说明是在镇江境内江段。日方记载,该舰上尚可使用的探照灯、测距仪、高射炮、机枪等,都已经在沉没后被中国海军方面打捞撤去。
注意,日军打捞平海是在长江低水位的冬季。宁海平海沉没的时候是秋季,舰体大部分没入水中的,所以中国海军很难回收一些大型设备。
江面枯水时从后方拍摄的平海,可以见到其后部受伤损坏的侧舷。
这是与中方记录吻合的。江阴血战中,平海舰22日遭到日机70架次的狂轰滥炸,多处负伤,底舱进水,当晚彻夜抢修。有人劝司令官陈季良降下中将旗以减小目标,陈坚决不肯降旗,并通知各舰舰长:“谁向上游退避,谁就是第二个方伯谦!”
次日早晨,看到紧急修理后的平海舰上依然战旗高扬,海军官兵皆声威大震。德国顾问的报告中称,当时岸上观战的陆军皆振臂欢呼。本文发出时,有江阴的朋友提到他祖父那一日前去江边看中国军舰,随即听到宁海、平海猛烈抵抗日军飞机的空袭,当就是此时。当天,日军空袭益急,平海舰指挥塔中弹,舰桥内航海官林人骥头部被上方飞来的弹片击中,当即阵亡,鲜血喷溅到陈季良中将的军服上。陈岿然不动,继续指挥各舰奋勇抵抗,直至舰沉。当时中方记载平海舰机舱中弹黑烟滚滚,当是烟囱前所中那一弹造成。
平心而论,抗战前的中国海军上层,颇有可指责之处,比如他们的排斥异己,他们崇尚大舰巨炮、轻视鱼雷艇等轻型舰艇的短视。但是以战场上的表现而言,显然他们并没有忘记海军学校图书馆门前“雪甲午耻”的铭牌。
战沉于江中的平海舰。播磨船厂的打捞记录记载,当时该舰向左侧倾斜39.8度,各舱均被江水灌入。
陈季良,因积劳成疾1940年病逝四川,很遗憾没有见到抗战的胜利,死后追赠海军上将。
平海舰打捞从2月16日开始,持续19天。在华星号的后甲板,加装了打捞用的抽水机和潜水员支援气泵,平田的工作岗位,就在那里。
日军在岸上安装滑轮,与江中的打捞船一起校正平海的倾斜,平海外侧的两艘船依次为海晏、华星。
为了减轻上层建筑的重量,日本打捞队在切除吊运平海的前樯,可看到舰桥上方的指挥塔已经被拆除。
从另一个角度拍摄的照片,舰尾平海两字依稀可辨。
站在沉没的平海后甲板上拍摄的照片,右侧为担任警戒的炮舰势多。
主炮拆除后的主甲板,平台上的圆孔为原76毫米高炮位置,打捞前已经被中方拆除。
平海舰后部140毫米主炮被吊离。
打捞中又一镜头。日军打捞队在甲板上安装了一个三脚架,用于作为支点从岸上拖曳,纠正军舰的倾斜。
日方在切割拆除平海舰的前主炮。平海舰沉没后,中方曾试图将其主炮拆走,但因为施工困难太大未能成功。
横倾已经被校正的平海舰。可以看到它其实并不是一艘很大的军舰,今天中国海军的一艘护卫舰,就比它要大了。但那时,这是中国海军最优秀的主力战舰。
打捞浮起的平海舰
平田告诉我,在登舰作业前,日方曾请和尚念经。
举行这个仪式,是因为此前日军检查平海舰内情况的时候,在底舱中发现了一具中国海军军官的遗体。日本潜水员多有迷信者,以此作为祭祀。平海号中弹沉没之时,中国海军伤亡人员皆由威宁舰带走,而日方一度认为,这是平海号舰长的遗体。
宁海号巡洋舰的线图
关于宁海舰访问日本的经过,还有一个矛盾的记录。一方面,有人说当时中国海军军纪涣散,居然在军舰两舷晾晒衣物(确有照片为证),重蹈北洋水师访问日本时定远舰在主炮炮管上晾衣服的覆辙。另一方面,日本著名海军军史作家福井静夫(《写真日本海军全舰艇史》的作者,今天我们关于日本二战时期海军的很多知识和图片,都来自他的整理)回忆,他青年时曾目睹宁海舰的来访,中国海军军容严整,令人钦羡,是坚定他从事海军事业的一大原因。后来,他在写作《炮舰外交》一文中,还以此为例说明军舰的一个作用就是宣示国威。
个人认为,指责宁海舰在舰上晾晒衣物是一种误解(定远舰主炮晾衣则当为误传,其主炮炮管在甲板以上三米左右,谁会如此不怕麻烦地爬上去晾衣服?305毫米直径的炮管,衣服晾在上面又如何固定?对此事日方的版本是东乡平八郎发现定远舰炮膛中满布灰尘,无人清洗,似比较真实)。而且海军在军舰上是可以晾晒衣服的,包括日本海军自己。只是按照条令要求晾晒在适当的位置,否则在海上航行往往一走几个月,衣物难道都在舱室中阴干吗?
有朋友提到,日本海军历史学家田村俊夫曾在他的文章中提到平田先生曾参加过宁海号和平海号被打捞后的改造工程,而平田先生自己则叙述他随打捞人员将平海舰送到上海后,因患病并未参与其后的工程。他只听说宁海舰和平海舰被送回日本,据说一直系留在播磨船厂外的岸壁上,他不知道这两艘军舰后来的命运如何。
日本海军炮舰保津号,可以看到其舷侧晾晒的衣裤。
倾侧在江水中的平海舰,代表的仿佛是那个时代中国海军的影子。
抗战中,虽弱小却不屈的中国海军。
这是1938年夏,抢救在安庆触雷的大村丸,平田在奉命派出的救援拖船上。
经过江阴、虎门、武汉三次战役,中国海军舰只基本损失殆尽。然而,中国海军却并没有屈服。陈绍宽部长指示成立辰溪水雷厂,失去了战舰的海军官兵组成布雷队,继续和日军作战。抗战胜利后指挥收复南沙群岛、西沙群岛的林遵将军,率领重庆舰起义的邓兆祥将军,当时就是布雷队的成员。
海军布雷队穿越敌军战线,在敌后沉重地打击了日军的补给线,日军称“长江中到处都是水雷”。在华南,布雷队在珠江西马宁炸沉敌舰协力号,活捉舰上的汪伪海军部次长、广州要塞中将司令萨福畴。在平田的收藏中,我也看到了一些珍贵的照片,反映了中国海军布雷队在长江中给日军造成的损失。
我从平田那里离去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了他那个问题——您真的不想知道我的文章将要怎样写吗?
这张照片,是在江南造船厂进行修理的势多号炮舰局部。该舰在长江中被中国水雷炸成两截而沉没,后段搁浅于岸边,打捞后重建一个新的舰首后修复,得以继续使用。战后赔偿给中国,成为中国海军常德号炮舰。
一张别致的照片。起浮后的势多号后段由于需要沿江行到船厂,为了避免进一步进水,前部装了个临时的舰首。舰首两侧的铁皮方形物品是什么?平田说是给工程人员用的厕所。
船台上正面拍摄的势多号,可以看到该舰是从舰桥前方被炸成两段的,我推测可能是引爆了其前部弹药库。
平田站在他家的门口送我,回答道:“只要你写的是那时候的历史就好。”沉默了片刻,说:“过几年就没有人记得了,日本的年轻人不关心的。”
走了很远,回头看去,平田还在门前站着,影子,落寂非常。
我想,以后我有空还要去看看他,并不是为了他的照片和资料。
这组照片留下得如此凑巧,或许是平海号想向故国的乡人传递自己最后的消息吧。
轻骑绝杀 ——鱼雷艇文天祥中队击沉日军鸥号炮舰纪实
在整个抗战过程中,中国海军是最为悲壮的一个兵种。由于实力远逊于日军,在抗战胜利之时,中国海军几乎已经拼光了自己的全部舰艇。然而,众寡悬殊并不代表海军官兵缺乏与敌殊死一战的勇气。中国海军记载,1938年7月16日(一说14日),海军电雷学校文天祥中队奉命夜袭在湖口、彭泽江面的日军舰艇。是日,文93号鱼雷艇击伤日军中型舰艇一艘,自己也遭到日舰截击,经过苦斗带伤返回。文天祥中队指挥官刘功棣上尉等8人在作战中负伤(亦有资料称仅艇体中弹46处,却无人负伤,8人是艇上人数总和)。
1932年开始组建的电雷学校抗战前先后从英国进口CMB鱼雷快艇12艘组建“文天祥中队”、“史可法中队”和“颜杲卿中队”,每队四艘,是中国海军在长江上最活跃的鱼雷艇部队。它们装备的Thorncroft鱼雷艇排水量14吨,装备两条450毫米鱼雷,两挺机枪。中国海军的英制鱼雷快艇,虽然吨位小,但其40节的高速堪称中日两军之冠,是地地道道的长江轻骑。
南京失守时,该中队被截断在下游,奉电雷学校教育长欧阳格之命冒弹雨强行突破日军封锁线,抵达洞庭湖附近保存了下来。这次出击,终于奏功。
这次出击作战,在多处资料中都有记载。然而,由于当时难以查验日军的损失,出击的战果,始终难以得到确证。
然而,几年前笔者和一位台湾朋友在日本搜寻中国海军抗战史料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了关于这则战斗的报道。按照日本战史学家福田三郎在《小舰艇战时损失研究》一文中的考证,这条被中国海军文93号鱼雷艇击伤的日本军舰,应该就是日本海军的鸥号布雷舰。只不过,这次战斗的战果并非击伤。此战,鸥号被炸成两截,尾段舰体沉没,前段舰体抢滩搁浅。按照国际海军作战的战果统计惯例,这是一个典型的击沉战例。
被击沉搁浅于彭泽宛家滩江段的鸥号,可以看到它被炸成孔雀开屏状的尾部。
鸥号炮舰
鸥舰属于日本海军燕级特别炮舰,1929年大阪铁工厂樱岛船社建造,标准排水量45 0吨,满载排水量512吨,装备80毫米炮,40毫米炮各一门,13毫米机枪两挺,可载水雷120枚,并有敷设及扫雷装备。最初设计用来担任军港防潜任务,因日本海军针对《华盛顿海军条约》宣传上竭力隐瞒实力,这型舰一度对外称作“反潜敷设艇”。但根据国际上三百吨以上为舰的标准,称其为艇并不贴切。实际上该舰由于舰内空间大,设计上体现了多面手的特点,可以承担反潜、扫雷、布雷、布缆、对岸炮击等多项任务。对华战争爆发之后,日本海军看重其功能全面、马力大、吃水浅的特点,将其从佐世保镇守府调入侵华舰队,投入对中国军队的溯江作战。
鸥舰在中国承担的第一个任务,是奉命看守穿越江阴封锁线的航道。江阴封锁线,是中国海军为支援淞沪抗战,拱卫京畿,在长江江阴段沉船布雷造成的一道水下阻塞线,在江阴失守前曾成功地阻止了日军的上驶。但代价也十分沉重,中国海军的九艘巡洋舰有八艘葬身于此。江阴封锁线之战,是中国海军在抗战中最惨烈的一战。
占领江阴后,这条阻塞线落入日军之手。日军为了打通长江航道,先用炸药清理,再雇用专家潜水领任匠(“潜水领任匠”在日语中意思是高级潜水员)全力打开缺口。由于中国海军的封锁线异常坚固,经过半个月的努力,才勉强打开一条只可以通行一艘军舰的航道。鸥号在这里,除了疏导来往日舰以外,还有检查经过的民船,以防止抗日武装通过这条航线的任务。这些所谓民船,大部分是安装风帆的大型舢板。
日军在长江上的封锁线
按照鸥号乘员远山公秀的回忆,因为这项任务,他们深刻地领悟了中国人的“狡猾”。最初,检查颇有成效,曾经有中国特工人员因为暴露夺路跳江,终被打死于江中的事例。但是,这种成果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少,而下游中国被称为忠义救国军的游击队,显然不时可以从长江上得到接济。直到一次陆军作战抓到了俘虏,才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原来,中国的游击队,确实可以通过江阴封锁线得到接济。中国的特工人员有一个绝招,就是利用每天都要经过此地的运粪船,用防水布包裹好驳壳枪和子弹等物资藏在粪舱中从容通过封锁线,因为这种臭气熏天的船只日军多半是轻易挥手放行。
于是鸥号乘员在作检查的时候就增加了一项任务——对每条粪船都要用竹竿伸进舱内反复翻搅,确认没有夹带才能放行。这样做的结果似乎很有效果,只是从此以后日军发现在他们吃饭的时间来要求通过的粪船数量大增,但查不出他们到底和游击队有没有关系……
鸥号用其前部的40倍身管80毫米炮轰击马当要塞。
也许,就是长江上的船老大们好奇日本人为何有这个匪夷所思的搅屎习惯,想故意恶心他们一下?
这种“轻松”而异样的工作并没有持续很久。1938年,日军发动对武汉的攻势。6月,代号V作战的九江战役打响,日军将鸥号、燕号、夏岛号、那美沙号等各舰编成第一扫海(即扫雷)队,沿江上行,支援两岸陆军的作战。
因增援部队保存实力绕道而行,6月29日江防重镇马当要塞失守,7月4日湖口失守,中国军队序战不利。此战,川军刘雨卿师长负重伤,奉命增援马当要塞的167师师长薛蔚英因此被枪决。战斗中,第一扫雷队日舰配合陆军猛烈炮击马当、湖口中国守军,并且清扫水雷,恢复航标,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整个战役期间,中国守军的反击猛烈,两岸不时有部队用迫击炮甚至机枪步枪进行抗击,鸥号上的导航员远山在战后这样回忆——中国军队的机枪和日本军队不一样,可以轻易分辨,他们用的是捷克式机枪,射击起来日本机枪是“的的的”,中国机枪是“砰砰砰”。攻占马当之前,第一扫海队就有四艘舰艇被击伤需要下驶修理。
从鸥号舰桥拍摄的溯江上驶战斗,可以看到为了防范中国军队轻武器的攻击,其炮座周围堆放的沙袋。
此时,中国海军的大部分战斗舰艇已经战沉,但海军部长陈绍宽7月13日依然乘舰到前线视察。部属观察到湖口方面日军骄横松懈,夜间亦不闭灯,陈遂命人收集情报,转达鱼雷艇队发动攻击。说起来陈绍宽和文天祥中队所属的电雷学校属于两个系统,而且蒋介石大有将电雷学校建设为“黄埔海校”,取代陈绍宽的意思。因此双方关系很差,其矛盾可以上溯到北伐战争。如果是和平时期两面必然势同水火,但此时国难当头,机会难得,双方在“雪甲午耻”的信念上一脉相通,电雷学校的官兵乃不计前嫌,毅然领命出击。
此战,因为没有料到文天祥中队高速而来的江上夜袭,正在锚泊的鸥号措手不及,尾部被文93号击中一雷,当即炸成两截,机舱人员全部死亡。剧烈的爆炸将其前后锚链扯断,鸥号前部舰体漂流江中,只是在姊妹舰燕号的救助下,才得以搁浅宛家滩,将舰上幸存官兵救下。此时,发现中国快艇来袭的其他日舰纷纷还击,特别是鸟羽、势多两舰因担任警戒,轮机没有熄火,立即捕捉到文93号鱼雷艇,并进行猛烈追射。中国鱼雷艇虽然连连中弹,但因为速度快,依然敏捷地逃出了火网,日舰追击不及,夜暗中又不敢深入,只得作罢。
鸟羽号这型炮舰是日军专为长江作战设计的超浅吃水炮舰,因此才能对中国鱼雷艇进行追击。不过它的航速只有15节,根本无法追上高速撤离的中国鱼雷艇。这艘鸟羽号后被国民党海军缴获,以后又起义编入人民海军,命名湘江号,一直使用到60年代。此战中日军参战的另一艘势多号炮舰后来也被中国海军击沉于长江。
日军击伤文93号的炮舰鸟羽
在《日本小舰艇图集》中,日方曾将此次损失归结为中国军队的漂雷所至。但实际上,当时中国海军还没有开始使用漂雷,第一支使用漂雷的海军布雷队要到当年9月才在洞庭湖成立,而且鸥号、燕号都设有反漂雷装置,因此此说不确。福田三郎根据当时鸟羽号和势多号的作战报告,综合鸥号损坏情况,最终判断,该舰是被中国海军的鱼雷艇所击沉。
从此处的破坏情况看,也不似中国海军当时使用的小型水雷所为,应该是被鱼雷击中左舷后龙骨断裂导致舰体折断。
此战过后,7月17日海军曾再次组织文天祥中队、史可法中队鱼雷艇联合出击。但由于和陆军配合失误,导致高速行驶的鱼雷艇闯入陆军阻塞网区损坏而被迫取消行动。随后,日军调集飞机,大举轰炸中国的鱼雷艇基地进行报复。
鸥号炮舰,因沉没于江中,江水腐蚀不似海水强烈,日军将其前段打捞修复后继续使用,1944年在冲绳海域被美军击沉。
从战史来看,鸥号不过是一艘普通的炮舰而已,击沉它并不能改变中日海军的实力对比。但是,文天祥中队这次上演的轻骑绝杀,却在提醒着日军——中国海军依然在战斗!
日本海军的技师在检查鸥号被击中之处
雷震出云 ——记抗战中中国海军的一次英勇出击
写这篇文章,是看到一张陈旧的资料照片引起的。
这张照片,是旧日本海军的资料中所存,粗粗看来,只不过是一艘普通的二战时期的英制MTB鱼雷快艇而已。
史102号鱼雷快艇
可不要小瞧这张照片,这艘小艇,便是1937年8月16日从黄浦江奇袭日军驻华旗舰出云号装甲巡洋舰的中国海军电雷学校史可法中队史102号鱼雷快艇,在袭击完成后撤离时为日舰炮火击伤,沉没于上海外滩九龙江码头。可以看到它尾部的两条鱼雷都已射出,这是日军将其打捞时拍摄的图片。
抗战期间,由于中日海军实力差距太大,中国海军依据《民国二十六年国防纲要》退入长江布防,几乎没有主动出击的能力。因此,史102艇对出云舰的英勇袭击,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反响,英国记者以《扬子江上的战斗》为题,描述了这场战斗。
这次战斗的过程,也的确带有相当传奇色彩。
八一三淞沪战役打响时,中国海军主力已经调往江阴封锁线,“拱卫京畿”。在上海只留有一艘永健号炮舰,用于拿捕日本方面的内河船只,并以陈旧的运输舰普安舰和捕到的五艘日本日清公司所属商船沉塞于董家渡水道,阻止日军上驶进攻。而永健号8月15日即于江南造船厂前被敌击沉。至此,中国海军力量在上海战区已成空白。而日军以出云号装甲巡洋舰为首的“遣支舰队”则有大小舰艇百余艘,不但轻易控制了黄浦江上下的水域,而且不断以其装备的重炮轰击中国守军,支援日军的进攻行动,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日本海军侵华舰队的旗舰出云号装甲巡洋舰,停泊在黄浦江上,标准排水量9750吨,长121.92米,宽20.93米,吃水7.37米,主机功率14500马力,航速20.75节,编制672人。装备203毫米炮4门,150毫米炮14门,12磅速射炮12门,2.5磅速射炮8门,450毫米鱼雷发射管4具。
为了解除这个威胁,中国方面以空军奋勇出击,连日轰炸出云舰。无奈出云舰虽为日俄战争时代的老舰,但加装了大量防空火炮,而且装甲坚固,是排水量近万吨的巨舰。所以,尽管空军作战十分英勇,包括蒋介石后来的专机驾驶员衣复恩都亲自上阵,多次命中依然不能将其击沉。
中国海军电雷学校校长欧阳格少将,遂决定以鱼雷艇发动对出云舰的奇袭。
中国海军布置的董家渡封锁线
原中国海军留守上海的永健号炮舰,这是被日军击沉打捞后的照片。
因为遭到空袭,出云舰在炮塔上增加了高射炮,以阻击中国空军的轰炸。
说起来,电雷学校,在海军中是一个另类。由于它是蒋介石假手欧阳格建立的一支“海上黄埔军校”。当时海军上层的闽系将领对其十分警惕,双方的关系剑拔弩张。这个学校的毕业生黎玉玺等后来成了国民党撤台后海军的主要将领,人称“电雷系”。
该校下属三个鱼雷快艇中队,即由英制MTB艇组成的文天祥中队、史可法中队和德制S艇组成的岳飞中队,共有鱼雷艇十余艘,乘员多为该校学生。说到电雷系就不得不说一下它的灵魂欧阳格。欧阳格其人,气度狭小,睚眦必报,是一个典型的反共分子,而且性格贪婪。1940年,这个蒋介石的把兄弟,老国民党员,被以贪污罪枪毙,真实死因至今是个谜。然而,这个标准的“反动分子”也有一个不可多得的优点——那就是打起仗来勇往直前,毫无退缩。当年孙中山在广州蒙难,率护法舰队突围时,欧阳格就一马当先,率豫章号驱逐舰当先开道,与车歪炮台陈炯明部守军猛烈炮战,为突围胜利立下汗马功劳。所以,面对出云号的肆虐,欧阳格对击沉它也十分积极,选定由技术较好,胆大心细的两名艇长胡敬瑞(史102艇)、刘功棣(文171艇)实施攻击,其中史102艇发动攻击,文171艇担任预备。
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有两个问题需要解决。
两个问题是:
中国鱼雷艇线图
第一,由于中国海军在江阴建立阻塞封锁线,鱼雷艇已经无法下驶前往上海,如何能把鱼雷艇送到黄浦江去呢?由此也可看出当政的海军将领陈绍宽与电雷学校的不睦。这种同为抗日军队,却彼此拆台或者说内斗,不知让人如何评价才好。
第二,预定用于袭击出云舰的英制鱼雷快艇是木壳,不到二十吨的小艇,除了鱼雷外仅仅装备两挺自卫机枪。出云舰的吨位是它的五百倍,周围还有大量其他舰只警戒,如何能够靠近而不被发现呢?我们在电影中看到的鱼雷艇都是乘风破浪,实战中的鱼雷艇远没有这样风光,隐蔽偷袭才是他们的本色。
好在中国人的智慧是无穷的。第一个问题嘛,好办,江南号称水乡,有无数沟渠内河沟通着南京与上海,轻便的英制鱼雷艇正可以经过内河溜过去。8月14日夜,即从江阴顺内河前往上海,两艇分别于14、15日晚到达上海龙华锚地。
第二个问题,就复杂了,也是欧阳格不得不只以单艇实施攻击的主要原因。15日,他亲自带出击的总指挥,大队长安其邦和两个艇长实地勘察地形,认识到欲图攻击出云,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伪装成渔船,从中立国的舰船缝隙里钻过去。由于这种偷偷摸摸的举动,两艘艇一起出击的成功率就会大大降低。最终,欧阳格决定以史102艇单独出击,安其邦随艇指挥。
18日晚,史102艇上面覆盖了伪装,悄悄驶出董家渡封锁线,从中立国的舰艇中穿过,直扑停泊于黄浦江外滩日本邮船码头的出云号。但由于能见度不好,直到被敌哨兵发现,仍然未能准确发现目标。因敌已发觉开火,只好在预计距敌舰300米,顶角50度时,连续发射两枚鱼雷。史102艇急速原路返航,空遭出云号炮击,油柜艇体都被击穿,搁浅于英租界九江路外滩码头。安其邦、胡敬瑞等官兵立刻将艇上机枪内丢弃江中,然后泅渡隐蔽,历时月余才返回中国军队的阵地。
那么,此战是否击中了出云舰呢?严格地说,没有。
伪装等待出击的史102艇
英美烟草公司大楼前码头,史102艇鱼雷爆炸现场。
史102艇发射的鱼雷,一枚射偏,击中邮船码头一侧英美烟草公司前的码头岸边,当即将码头炸毁一截,附近房屋纷纷被震倒塌。
拍摄码头相片的为瑞士人Karl kengelbacher。此照片的场景曾被翻译为日军误射鱼雷击中该码头,因为无人相信中国海军当时还有这样的反击能力。
另一枚则直奔出云而去。遗憾的是日军设防十分严密,出云舰外侧还有一艘趸船拉拦阻网防止夜袭,此雷正中趸船,将其击沉,未能直中出云。但因距离过近,出云也被波及。按照日军记载,此后出云舰曾修理轴隧和螺旋桨车叶,因此中方判断该舰在这次袭击中,尾部受损。
袭击没有完全成功的原因,一个是能见度不好,发射不够准确。此外,这种英国鱼雷艇的发射方式也可能起来消极的影响。它采用抛射方式发射,从尾部把鱼雷抛下,快艇则迅速转弯离开,艇的尾流肯定对鱼雷的航路有影响。
这次袭击,虽然未竟全功,但引起的反响不小,大大鼓舞了前线官兵的士气。当时任军政部长的何应钦致电庆祝:“虽未获成功,但已减敌舰骄横之气焰。尚望再接再厉,整饬部署,以竟全功。”
值得一提的是,国民党方面曾经将一艘退役的咸阳号(原美国海军路德曼号)驱逐舰交给导演张澈,请狄龙主演拍摄了一部反映奇袭出云舰的电影《海军突击队》。
无奈张澈本来就是一个武打导演,对军事一窍不通,因此让他导演这部片子实在勉为其难,被他弄成了一部荒诞的武打电影,出钱的国民党军方因此拒绝接收。这可算是奇袭出云舰引出的一个小花絮吧。
我国我土 ——日军记载中的山东八路、鬼子和汉奸
山东的日军出动,发动对八路军的扫荡。
根据中国方面的记载,这支日军实行的就是臭名昭著的“三光”作战,在被八路军断绝补给以后,竟然杀当地的中国人食肉为粮!真是地地道道的“兽兵”。这一点,在日军战败后审讯的供认中也得到了证实。
也许正是日军这种残忍的打法,激发了中国军队顽强的抵抗意志,他们不断阻击、袭击、伏击日军,使日军进展非常迟缓。战斗的过程艰苦,是因为八路军的抵抗顽强而有章法,坚壁清野,并配合坚决的狙击战、地雷战,日军行动十分艰难。
为了督促部队前进,旅团长(即吉川资少将)亲自到前沿的一一一大队督战。
当时,一一一大队已经攻下一个八路军曾经死守的“荒村”,正在向前搜索攻击。按照日本记者的说法,皇军作战英勇,士气高昂,很快肃清了前面道路上企图阻击的“大队”八路军。日军似乎一提八路总是“大队”、“成千上万”,没个数儿,不知道都是哪儿来的那么多八路,撒豆成兵吗?
应该是八路不和日军硬顶的灵活战术吧。我看倒未必是“皇军”多能打,不信你把坦克给八路,给日本兵换两个土造手榴弹咱比划比划。
一一一大队的指挥官将战报汇报给将军。也许看到战斗顺利,旅团长十分高兴,指示部队迅速前进,以便天黑前和另一支日军会合,并和部下们在村中合影。
合影完毕,大队的指挥官向将军敬礼告别,就在他的手要放下还没有放下的瞬间,村中枪声骤起,旅团长一头栽倒在地……
接着,要上前搀扶的大队副官冈田也被一枪撂倒。
日军慌忙组织反击,控制局面后再看旅团长,头部已经中了三枪……
看来日军攻占村庄的时候搜索不够仔细,村中残存有八路军的散兵。按照日军的推测,八路军的散兵可能发现这伙儿合影的日军正在射程之内,但不知道打谁好,所以一直没有射击。
这有可能,因为八路军穷啊,子弹太少,看不好目标舍不得打吧。
结果合影完了一敬礼,当时就明白谁官儿大了。
问题这八路也太狠了,至少三杆枪瞄那位旅团长大人一个,而且个个神枪手。
难道是余占鳌手下的土匪投了八路?
日本记者后来的描述很浪漫——在旅团长的精神鼓舞下,日军勇往直前,横扫前方的八路,顺利和友军会合。入夜,熊熊篝火之畔,垂死的旅团长突然直起身来,转向东方皇居的方向,大呼三声天皇陛下万岁,然后合掌瞑目而逝。一众忠心的部下垂泪为旅团长的冥福祈祷……
这实在是难以置信,三枪打在脑袋上用中国说法,那还不成漏勺了?还能三呼万岁?!我的看法这纯属记者虚构,估计是当时就没气儿了(关于吉川的死,也有记录是负伤后送到医院,死于医院的)。至于击毙吉川的究竟是谁,则没有记载。但是从日军的文献看,也没有抓住狙击手的记录,应该是打了就跑,溜了。
根据中国方面记载,秀岭之战,实际发生在1945年3月至5月之间。吉川被击毙后,日军不断遭到袭击,补给中断,士气低落,不久撤出根据地,这次讨伐以失败告终。为报复吉川被击毙,日军将附近抓到的中国村民八十余人全部杀害。
讲完击毙日军旅团长,我们下面接着说鬼子学习游击战。
中国军流掷石地雷
这个条令是1942年《华北驻屯军肃正作战指要》中提出的。这本小册子里面,用了相当的篇幅描述应该怎样应付八路军的地雷战。其中,有两张描述八路军地雷的参考图颇有价值(战后修正版),把它们放在这里,供大家一观。
第一张图“中国军流掷石地雷”。这就是《地雷战》中提到的石雷,又名“天女散花”,本来是地方游击队因为缺少钢铁,难以制造正规地雷的代用品。没想到用起来后发现,这种地雷日军无法探测(没有金属),而且碎石在炸药爆炸后杀伤很大,于是风靡一时。
第二张图“中国军流跳跃地雷”。这就是所谓的跳雷。实际上是一个竹筒或者木桶,底部安装炸药,顶部放一颗手榴弹,中间用锯末填充,引爆炸药后就会将手榴弹弹出地面,在半空击发,使日军连卧倒都找不到死角。
中国军流跳跃地雷
因为这两种地雷危险性特别大,日军特对其结构加以详细说明,以便减少“扫荡作战”中部队的伤亡。
日前看到一篇网上文章,作者称釆访了根据地的老百姓,称八路军的地雷很有问题,讲地雷不是炸敌人的,是给军队作警戒的,听见敌人趟响地雷军队撤退,老百姓则畏惧日军报复被迫离开家园,造成损失,地雷平时还经常误伤百姓等等。甚至提到因为这些地雷多是外国货,上面的俄文字母村干部看不懂云云。
分析这段文字,基本上可以判断这个作者对这场战争并没有多少了解,大概是所谓“闭门造车”的成果。所谓地雷响老百姓怕报复被迫离开家园纯属来自想象。要知道当时日占区中国老百姓发明了一个专用词汇—— “跑反”。何意?日军来了要跑,要躲,就叫跑反。1937年东北军坚守梅花镇,撤离后日军血洗此地,所以只要日军出动,有没有地雷响老百姓都要跑反,有地雷报警阻碍日军,至少比没地雷安全撤离的概率要大得多。日军在华北作战的记录,经常可以看到进军中遭遇八路军地雷,只好停下来等待工兵的情况,或者和携带地雷来偷袭的八路军交手的记录。连井陉煤矿的矿内通道都曾被八路军渗透埋雷,八路的地雷并不仅仅是用于看家。至于地雷是俄国造的更是好笑。如果苏联真的能给土八路送进武器来,给几挺机枪是正经,干吗千里迢迢送又沉又笨的地雷进来呢?事实上无论国方、共方,都没有一件可靠的史料证明苏联在抗战中曾给八路军支援过哪怕是几支步枪的武器,倒是在伯力扣留了著名的东北联军将领赵尚志。
从日军这两张图看来,八路军的地雷虽然简陋得很,但相当有效,而且,采用了远距离控制,电流拉发的方式引爆的,要误炸老百姓,也并不容易。
不过,八路军地雷战的具体战绩在日军记录中不容易查到。原因是每次地雷战的战果都不会大,挨了地雷还要强行突破的事情在哪国军队中也不会多。这种战斗属于零敲碎打,自然战果难登大雅之堂。
然而,这样的例子还是有的。比如,日军资料表明,它的一支战车部队,曾经在山西遭到八路军的阻击,八路军用地雷把日军坦克炸得车毁人亡。整个战斗,还有照片为证。
炸坦克,可不是一般地雷可以胜任的,难道土八路还能造反坦克地雷?
要说八路军打日军坦克,倒也不是太新鲜的事情。日本《春兵团在华北的战斗》一书中,就描述了配合日军独立混成第八旅团作战的坦克分队在冀东曹各庄被八路军歼灭的过程。然而,用地雷炸坦克,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因为以土八路造的地雷,比如上面提到的天女散花之类,对坦克不过是挠痒痒。就算是“铁西瓜”,对顶盔贯甲的战车来说,也很难构成威胁。国际上通用的反坦克地雷,设计制造时对压强、起爆、穿甲方式等都有严格的要求,这玩意儿可不是土八路的兵工厂造得起的。
然而,这样的战例确有其事,下面这张照片,就是此战中被八路军击毁的日军战车。
按照日军记载(照片和记述来自土门周平《人物战车队物语》和伊东述的《大陆战车队——狮子奋迅的突击》),这次战斗,发生在1938年7月,地点在山西晋城天井关附近。被击毁的日军战车,属于日本陆军第八战车联队,是在和八路军三八六旅(查中国方面资料,似为三四四旅六八八团)部队作战中损失的。该部日军联队长是日军装甲兵专家原乙未生少将(原乙未生是《日本的战车》一书作者,有“日本战车之父”的大名,他曾到德国、意大利等地考察战车的制造和使用,是日军中战车使用和制造方面的权威。日本人将其与戴高乐、古德里安、图哈切夫斯基并列。日军第八战车联队是1938年年中由原第二战车联队改编而成,一说原乙未生接手该联队指挥权是在1939年,在天井关战斗时还没有到任)。该部日军从7月8日起,支援饭田部队的步兵进攻泽州(即晋城)。国民党军守军在常平村附近构筑坚固阵地顽强抵抗。战斗十分激烈。晋城地区沟通三省,地势险要,位置十分重要。双方在八年抗战中曾反复争夺,日军四次占领晋城,四次被迫撤出,最终无法将其占领。
被击毁的日军战车
7月10日,日军发动总攻,第八战车联队掩护步兵进攻常平村东方高地。战斗从清晨6点进行到下午6点,日军先后发动三次猛攻,始终不能攻占中国军队阵地。激战中,日军第一线羽贺大队大队长负伤,代理大队长又在第三次进攻中阵亡。第八战车联队以50米间隔的队形对中国军队阵地进行突破,却在前沿陷入电波状反战车壕,遭到中国军队以重机枪发射的钢芯弹痛击。由于山地作战,日军使用的战车均为轻型坦克,装甲薄弱部位多被击穿,车长渡边孝等伤亡,车辆也遭到相当损失,未能发挥突破作用,只好撤退待机。
根据时间推断,这支与日军进行激战的中国军队,应当为此时驻守晋城的五二九旅杨觉天部。该旅是杨虎城十七路军旧部,参加过忻口会战,战斗力很强。旅长杨觉天曾帮助八路军徐海东部筹措物资,双方关系融洽。该部在晋城驻防期间建立五二九小学,发展地方教育,颇有好名。
此后,前线大雨瓢泼,日军进攻受阻,双方在常平村一带对峙。
而这时,就传来一个“不幸消息”。另一路占领沁水的日军第十四师团所部,因为遭到中国军队的压迫,被迫撤离。在撤退途中于南山地区被中国军队包围,局势危急。日军上层命令第八战车联队立即组成支援部队赶去救援。
这次围攻十四师团所部战斗,对照中方记录,应该是国共双方合作的东坞岭伏击战。中国军队参战部队为李默庵部第九十三军、第十四军各一部(国民党军),抗敌决死队第三纵队七、八总队(相当于旅,共产党领导的山西新军)。此战日军被击毁的汽车就达二百多辆。在1939年“十二月事变”之前,山西的国共两军在合作上堪称各地之典范。
而前来增援的日战车第八联队,则在天井关一带遭到八路军部队(查看中方战史为负责阻援的六八八团和南公八路军唐天际部)的迭次阻击。以八路军当时的装备,阻击一支日军装甲部队无疑是极为困难的,但八路军巧妙地利用险要地形,反复攻击日军随同的步兵,使日军战车不得不为了避免孤军深入而停下来防止被切断。战斗中,走在队伍中间的一辆战车突然触雷。剧烈的爆炸将该车掀翻,战车的履带被炸断,炮塔直接被抛落一边,车中人员阵亡。
曾经轧过多次八路军的土地雷,但都安然无恙的日军战车兵被这种威力巨大的地雷惊得目瞪口呆,不敢继续前进,急忙调动工兵进行扫雷。由于阻击和地雷的影响,第八战车联队无法按期到达战场,被迫放弃了这次救援。从照片上看到,这种地雷把日军战车底部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看起来完全不是运气太好,而根本就是一种专炸坦克的地雷。日军感叹正规的八路和民兵就是不一样啊,有着可怕的装备。“八路军有反坦克地雷”的消息,就开始在华北日军中蔓延了。
用反坦克地雷击毁日军战车的八路军部队——山西晋城的“南公八路”指挥员合影
那么,土八路真的有反坦克地雷吗?
这东西的确可以称为反坦克地雷,不过,应该叫“八路式”反坦克地雷,世界其他国家还真没有装备这种武器的。
这种“八路式”反坦克地雷,其实原理和上文提到的“跳雷”完全一样,唯一的区别是把手榴弹换成了威力更大的东西。这个东西,就是太原造山炮炮弹。
原来,日军进攻太原时,守将傅作义发现仓库中还有大量的军用物资。为了避免其落入敌手,大方的傅作义和当时在太原的共产党方面联系,同意他们去搬自己需要的东西。八路军方面当然大喜过望,不过时间仓促,搬走的东西不那么规整,其中就拉出来了一批晋造山炮的炮弹。问题来了,八路光有炮弹没有炮啊!
要是换一家军队,估计挖个坑埋了,这东西又不能用,还危险。但当时土八路穷得很,舍不得,八路军的兵工厂把这些山炮炮弹拆卸了,弄出炸药来再利用,弹壳则化了做其他用处——土八路的兵工厂里,金属材料很珍贵呢。其中也有几颗炮弹,被改造成了土造反坦克地雷,以打击当时十分猖獗的日军战车。做法就是把“跳雷”里面的手榴弹去掉,换上一发山炮炮弹,装触发引信。一旦日军战车通过,就遥控起爆,将山炮炮弹弹出地面,撞击坦克底甲。说起来山炮炮弹不是打坦克的好武器,要是砸在正面装甲上估计就滑飞了。可是从肚皮底打上来,活像武术中的撩阴腿,专找断子绝孙的地方招呼,别说日本的薄铁皮坦克了,就是德国的虎式估计也不敢挨这么一下。
从图片上分析,这辆日军坦克,显然就是着了这种组合八路式反坦克地雷的道道。
百团大战之后,日军发动了“百万大战”来报复。特别因为八路军陈赓部三八六旅几次让日军吃了大亏,于是扫荡的日本坦克上面特别刷了“专打三八六旅”,要和陈赓单挑。
陈赓其人,黄埔三杰,性格活跃,怎是忍气吞声之辈,就来找八路军兵工厂,想弄几个“有劲儿”的家伙打一打日军的气焰。兵工厂当时就想到了给陈旅长这种反坦克地雷。可是有个问题——那批山炮的炮弹早就用光了,已经没地方补充去。怎么办呢?兵工厂的技师想出了办法,用日军投掷的航空炸弹臭弹重装引信,代替山炮炮弹改造一批反坦克雷。虽然笨重了点儿,可是“劲儿”更大。结果,不久三八六旅在潞城就用这个巨无霸炸毁日军中型坦克一辆,陈旅长曾为此向兵工厂登门道谢。根据《纵横》杂志的文章,冀东军分区地方部队营救美国飞行员奥立弗·欧斯德尔一行时,也曾对盟军飞行员介绍过这种用地雷摧毁日军坦克和汽车的战例。因为这种地雷的威胁,日军据点尽管就在附近,开枪开炮声清晰可闻,却不敢出动,只能坐视八路军营救美军飞行员并拆卸坠毁的Β-29轰炸机残骸。
天井关之战虽是小战,战果也不十分丰厚,但是看到被炸得翻个儿,身首异处的日军战车,还是不由得让人感叹啊——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还有,各村有各村的高招……
最后,想到一个问题,这辆被炸毁的日军战车,到底属于哪一型坦克呢?因为照片的角度不好,这是个难以判断的问题,我推测这可能是日军94式或95式或97式轻型坦克,因为它们都有圆丘形炮塔。从驱动轮看,95式或97式轻型坦克的可能性更大。根据记载,日军第八坦克联队当时装备94式和97改式轻型坦克,因此,这辆日军战车基本可以断定是一辆97式轻型坦克,代号“太凯”。这种坦克生产于1937年,装备37毫米炮,7.7毫米机枪各一挺,重4.25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军将其广泛用于大陆和东南亚战场。
日军97改式轻型坦克
第一滴血 ——从日方史料还原平型关之战日军损失
曾经写过一篇对于日军在平型关大战中损失的文章,写完以后多承熟悉军事的朋友加以指点,或指正,或考证,多有收获。于是我萌生了对这次战斗中日军的损失进行进一步考证的兴趣。其结果,在日本,陆续发现一些相关资料,个人认为颇有补充的价值,于是将原作加以修订,重新做成此文,作为对这一问题的一点补足吧。
从下图可见,此战日军与国民党军和共产党军同时交战。不过,图中标明和国民党军交战中日军阵亡最高的军官仅为中尉(与国民党军的战斗也是颇为激烈的,第十一联队战史中记载第一大队长尾家剑就差一点因为全军覆没而引罪自杀)。所以,八路军在“平型关大捷”,即图中在蔡家峪和平型关之间描述的战斗中,击毙日军两个中佐的伏击战战果显然对国共两军都是很重要的。
日军《第十一联队战史》中关于平型关战役的作战图。
可能因为此战中被歼灭的并非第十一联队所属部队,图中有一些错误。第一,“平型关大捷”战斗日期应为9月24日,图中标错;第二,新庄所部被称为“全军覆没(全灭)”,而第二十旅团坚称该部队有不少的突围人员,不能称为“全灭”。这也符合我对此战战果考察的结果。此外,图中标注的“朱德指挥的第二十三军两个师9月30日向五台方面逃走”,也很有趣。因为,朱德虽然被任命为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但实际无权指挥国民党军部队,而平型关前线中国军队中也没有二十三军这个番号。据对比双方序列推测,这可能是三十三军孙楚的部队,是两个旅,不知道为何被日军误会为两个师了。
当初写平型关之战,是因为在海外看到一份报道,提到平型关战役日军的损失,认为日军的损失应该是“一个不完整的汽车中队和一个负责大行李的运输和护卫的辎重小队,共计有日本兵60人”。因此,认为把平型关看作大捷纯属夸大。这样的所谓资料实在让人哭笑不得,在日本所见有关的资料,日军伤亡是远远超过这个数字的。而且,把平型关伏击战称为大捷,还有一条重要的理由。
那就是当时日军的新闻管制还不够完善。在七七事变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日军的新闻报道管理还不十分严格,如《朝日新闻》报道的南苑之战(即佟麟阁、赵登禹殉国之战),曾相当真实地反映了二十九军顽强的防御,并对守军的坚强深表钦佩。不过,这种报道随着战况的“泥沼化”,日军管制的力度日益加强,这种还算客观的报道就越来越难以看到了。日文报纸《每日新闻》根据其华北特派员的报道登出了平型关伏击战的新闻,加以实地照片,并冠以“我军运输部队在平型关关口附近不明地域遭到从两侧高地的伏击全军覆没(全灭)”。虽然没有具体报道人员装备损失情况,但依然成为战时日军报道在中国作战失利的极少珍贵新闻之一。从国际影响来说,无论此战歼敌数量多少,称为“平型关大捷”,都是很有道理的。
平型关之战,到底毙伤了多少日军,中国方面有一万(蒋介石贺电)、三千(长期使用的数字)和一千(近期国内著作如《三晋同仇》等使用数字)之分。从当时日军投入战斗的属于后勤部队来看,一万和三千都不大可能,属于战时为了鼓舞士气而进行的战果宣传。据此,我认为中方比较可靠的数据是一千。这个数字对比日军的参战部队,个人认为是比较可靠的,所谓日军仅仅损失60人的报道,是不确实的。
然而,分析日军损失,使我们遇到一个比较头疼的问题。那就是日军为了维护士气,对战时损失和战果的不实报道,使日军的实际损失与其公报不符。比如,日军报道在中原战役中最为激烈的洛阳之战,我曾找到龙门山激战、停车场肉搏战、禹王庙之战等多次恶战的回忆文章,中日方面都承认这是一次大规模的攻防作战。而日军最后报道的伤亡情况呢?不过损失55人而已……这种情况不仅发生在中国战场,在太平洋战争中,日军曾经一次就宣称击沉美国四艘航空母舰。实际上战后调查,击沉的,仅仅是一艘登陆艇而已。
所以,对于平型关之战的真实情况,我釆取了根据史料进行推测,而不是直接釆用日军公布伤亡数字的报道(第二十一联队战史中直接报道此战阵亡15人,连日本大概都不会有人信)。
在日本的有关资料《终战记念日特集》中,日方资料写道:“八路军在五公里的峡谷里将日军团团包围,不断攻击,经过不到一天的恶战,日军全军覆没。”如果五公里的战场上只有60个日本兵,那就要差不多100米一个了,稍微有点儿军事常识的人也明白,这个仗怎么能打呢?“第五师团四十二联队救援的官兵证实,可以看到约百辆被烧黑的汽车和辎重车。”如果是这样,就算一辆车一个人,日军也不可能只有60人,何况,驾驶车辆的和押运的还应该是不同的部队呢。
战斗中日军突围的人员似乎不少,日军突围人员形容“红军”(就是八路军)作战与国民党军不同,他们子弹不多,似乎有一个不成文的原则:打出三枪就冲锋。因此与日军很快进入白刃战,八路军使用的白刃战武器除了刺刀,还有“青龙刀”等冷兵器。
日文刊物中对此战结果还有一种说法:“这次攻击中,毙伤日军1000人以上部队,很多军用物资被缴获,中国抗战以来的大胜利,称为《平型关大捷》。”不过,这个说法有些值得质疑。最初我查到此文时,认为是日方自己的数字统计。不久,有朋友告诉我,这是日方引用中方史料翻译过来的数字。虽然可以认为这表示日方接受这种看法,但是并非日军的内部统计,其权威性当可质疑。
日军在山西行进的兵站汽车队,也是《每日新闻》报道此战的插图。
好在还能够找到更详细可靠的资料。目前关于平型关之战,日文资料中萨注意到三本很有价值的材料,《第二十一联队战史》,原每日新闻随军记者益川的《大陆舞台上的中日死战》,前者日本各大图书馆都可以借到,后者在《丸》杂志上曾经连载,其第三部分,对平型关之战进行了详细的描述。另一本则是在查找其他资料时,意外发现在日军《第十一联队战史》中,有着比遭到打击的日军部队对此战更详细的记录。因为第十一联队的尾家大队,正是22日最后乘坐新庄淳卡车的人员,该联队亦奉命救援平型关遇伏日军。可能因为损失的不是自己的部队,所以记录更没有顾忌一些。日军勾勒出的平型关之战,终于显露出了比较清晰的形象。令人惊讶的是,它提到的战场状况,居然有很多是中国史料中所根本没有提到的。平型关之战可能和我们传统的看法不同,在八路军的伏击圈中,它有两个战场,日军是从两个不同方向钻进八路军的伏击圈!
从中文史料看,日军在平型关之战中的状况,是一个典型的口袋之战,也就是日军钻进中国军队布置的口袋阵,然后被全部歼灭。但是日本方面的记载,这个口袋却是有两个进口的。
平型关之战,实际发生的地点并不在平型关,而在平型关以东的关沟峡谷。
益川的文章中对这一战一开头就交待“平型关是北支山岳地带山西北部的阀门”,“曲折的隘路两侧是十米—三十米高的陡崖”,“昭和十二年九月二十五日午前,雨中,两件大惨事在这里发生了”。
一次战斗,为什么会发生“两件大惨事”呢?原来,进入八路军“第一一五师六千余”部队伏击圈的日军,分属两个部队!这两个敌军部队,一个是从平型关返回灵丘的“新庄自动车队”,搭载其他日军部队一部,属于日军第六兵站汽车队,由两个中队组成,搭载部队人数不详,从西向东进入八路军伏击区。这支部队的指挥官是新庄淳中佐。日军资料中没有记录它的总人数,但是从后面记录的伤亡来看,这支部队比对向而来的大行李部队要多得多。有朋友考证日军旅团长三浦少将和从前线归来的慰问团也在其中,这一点我所见到的日方资料没有记载,存疑。进入伏击圈的另一支部队是携带大批弹药、衣物、粮食等物资,从灵丘向平型关前线支援的步兵第二十一联队(指挥官浜田大佐)辎重部队,第五师团参谋桥本顺正中佐与他们同行。
这两支日军部队的最高指挥官都在这次战斗中被击毙。
日军在平型关战死的最高军官是中佐,而且一下就打死了两个,第二十旅团的新庄淳中佐和第二十一联队的桥本顺正中佐。中佐,就是中校,在日军中指挥一个大队的军官军衔只是少佐(少校),比如十一联队的三个大队长,就都是少佐。中佐属于中高级军官,一下打死两个,如果日军投入部队只有60人,那应该就不是辎重部队,而是贵宾部队了。
这两个人的身份也很有意思。
首先,桥本顺正的“参谋”身份,在中国人眼里属于那种可有可无的次要幕僚,所以并不觉得打死一个日军“参谋”有多高的价值。实际上,这是中日两军“参谋”职务不同造成的错误理解。中国军队中,参谋是连级军官,中尉而已,责任也是补缺拾遗,跑腿辅助,所以,有“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的说法。而日军中,“参谋”是非常重要的职务,在指挥主官不在的时候,常常要负责指挥整个部队的作战行动,在军中的地位极高。比如河本大作、石原莞尔,在关东军中的职务,也不过是“参谋”而已。实际上,日军师团的参谋长,也不过是大佐军衔,只比“参谋”高一级而已。另一个“参谋”的例子是高月保,他在被军统特工击毙于北平的时候,职务就是华北方面军的“参谋”。而这个“参谋”,不但是日军大本营号称“拉脱维亚的樱”的苏联问题权威,是日军制订对华细菌战方略的关键人物,还是贵族院的议员,担任天皇特使“宣慰华北”。日军中的“参谋”可能小看?这种职务,通常是日军培养高级指挥官时给予有前途的军官的过渡。事实上,日军中具有战略思想的高级将领,多半在发迹前最后一个职务就是“参谋”。在战斗中,派一个“参谋”去指挥一个联队长,并不是希奇的事情,因为他属于那种带尚方剑的人物。而这个桥本正顺的履历更显示,如果不是被打死在平型关,此人很可能是一颗日军中的明日之星。桥本是日本陆大毕业生,从1933年到1936年长期担任“朝鲜军北方特务机关本部”(地点在珲春)副机关长,军衔少佐,其顶头上司,就是关东军中著名的老牌殖民专家和野心家——河野悦次郎大佐。这个特务机关,是镇压东北抗日联军的重要组织,他的对手,就是大名鼎鼎的杨靖宇。桥本在这个任上“功勋卓著”,估计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将其调入第五师团担任师团参谋,也因此他的军衔为情报中佐。在遭到伏击时,桥本的表现,也证明他的军事素养相当出色。
这种因为两军军制引发的理解错误,并不仅仅限于“参谋”。在缅甸战役中,被孙立人逼得剖腹自杀的日军将领水上源藏,其职务是“五十六师团步兵团长”一一一个团长,在中国军队看来实在不是什么高级军官,怎么会是少将?实际上,日军中的“步兵团长”,指挥的部队至少一个旅团……
也正因为日军将桥本顺正视为有前途的军官,所以此战之后,对桥本的死多有惋惜之词。桥本最后的风头,比同时战死的新庄淳中佐高多了。
其实,新庄淳也是个很值得注意的人物。至少,在被包围以后,新庄所部的抵抗远远超过桥本的部队,八路军的损失,推算起来大半是这支日军造成的——这不奇怪,桥本手下多为辎重兵,训练不足,新庄的部下则堪称精锐,数量也远远超过桥本的部队。
新庄淳的军衔比他的职务似乎要高。新庄淳的职务是新庄自动车队指挥官。这个自动车队(即第六兵站汽车队)包括两个机械化中队。按照建制来说,是一个简编的大队级单位,按说,其指挥官应该是少佐级别。然而,新庄却是中佐,原因何在呢?这是因为新庄部队并不是普通的后勤部队。
从军事角度,一支部队的战斗力,如果不计补给和士气(前者部队本身不能决定,后者涉及因素太多不好计算)是三个因素相乘构成的,即火力、机动能力和防御。日军在侵华作战中一度横行,是因为对中国军队而言,它的火力和机动能力都有极强的优势。其中,机动能力角度,日军在七七事变时,已经是一支半机械化部队。所以,在中国军队普遍釆用的线性防御阵地上,日军经常可以利用机械化的优势,快速移动到中国军队薄弱的一翼实现作战的胜利,防御时亦然。而中国军队仅仅靠步兵机动,在平原地区是很难发挥人数优势的,往往是总兵力占优,具体战场上却体现不出来。这种机械化还使日军的重武器能够快速跟上一线部队,从火力上压倒对方。
不过,日本也不是富有的国家,像第五师团这样的部队,也无法实现完全的机械化,只能称为半机械化。半机械化的含义,就是部队本身还是传统的步兵,但机动作战时,由专门的汽车部队进行运输,实现快速行进的目的。“新庄自动车队”,就是为平型关日军提供这种机动能力的部队。事实上,在平型关作战的日军主力三个大队(第十一联队尾家大队、第二十一联队平岩大队和第四十二联队折田大队),正是新庄部队从灵丘,于22日送到平型关前线的。实际上,新庄部队在现代军事角度有一个更贴切的名字,应该是——摩托化部队。
不过,抗日战争开始前后,正是这一兵种处于幼年时期的时代。因此,日军将其归于辎重兵也无不可。但真正的辎重运输,日军还是舍不得使用这样宝贵的部队,日军向前线运送弹药、被服之类,还是采用大车运输的方式。巧得很,平型关之战,一一五师包围的,恰恰是日军一个汽车队,加上一个大车队。尽管兵种地位未定,但日军深知摩托化机动这种战术的价值和汽车部队的宝贵,所以“自动车部队”在日军中的地位高于普通步兵部队,有兵种优势。这才会任命新庄淳这样的中佐指挥此部队。
如果回头来看,林彪这一战,第一打掉了日军的辎重队,也就是说端掉了平型关日军的饭锅,第二打掉了日军的摩托化部队,也就是说打断了平型关日军的腿,这一击,实实在在地打在了日军的软肋上。
那么,这两支部队的日军,到底有多少兵力呢?
首先,让我们看一下第二十一联队的辎重部队。我在最初研究平型关之战的时候,认为这支日军辎重部队包括担任警卫的高桥义夫骑兵小队共计250到260人。其中,因为日方文献记载桥本中佐乘坐一辆运兵“巴士”随同前往,我这样推测他的随员。担任指挥的指挥官第五师团情报参谋桥本顺正中佐,他率一辆运兵汽车(特别点名是运兵车)担任指挥,他不但是这支队伍的指挥,还有到前线执行联络的使命。从点名他带的是运兵车看,估计车里有他的卫士、司机、副官等,总共约十人。
然而无意间发现的一张照片,改变了我的看法,这支日军的兵力,要重新计算。
这张图本身并无特别,但书中对于此照片的一段说明引起了我的注意一一“昭和十二年九月,粟饭原部队大行李从灵丘出发,满目沧桑的北支大行山脉(应为太行—译者注),艰难的行军,同期小仓中尉也在其中,于是留影纪念,不料却成永别。”
在太行山中的日军辎重队——大行李队,可以看到每车约四人控制前进。
最初吸引我注意的,不过是“大行李”这几个字,因为平型关之战中,关于日军“大行李”是怎样一个作战单位,始终有所争议。等我仔细看这张照片的说明,心中忽然一动。灵丘?桥本顺正所部不正是从灵丘出发的吗?!我以最快的速度查找日军在灵丘的作战情况,发现,日军占领灵丘的日期是9月21日,攻占灵丘的部队,则是日军步兵第二十一联队的第一、第三大队。战斗中,第一机关枪中队中队长福岛勋负伤,伤亡数十人。所以,日军不可能在9月21日之前从灵丘出动任何部队。而按照日军的记录,所谓“粟饭原部队”,正是日军步兵第二十一联队的别称!
按照日军记录,25日清晨,日军第二十一联队的大行李队从灵丘出发,携带粮秣、弹药、被服等前往平型关方向,并在这一天上午遭到八路军一一五师的伏击歼灭。此后,日军步兵第二十一联队主力(除已在平型关前线的第三大队)则全力向平型关下集结,补充三浦旅团的一线兵力。28日到达前线,开始对内长城一线的继续进攻。因此,在这种状态下,很难想象日军可以在9月底前的三五天时间里重建一支“大行李队”,并从容自灵丘再次出发。
而且,照片上有一点特别的地方令人瞩目。那就是在日军的大车辎重队中,居然有一辆汽车!这也恰好和桥本顺正中佐乘汽车与二十一联队辎重队同行前往平型关相符。
所以,这张照片上的日军辎重队,我判断,极为可能就是日军这支被八路军包围歼灭于关沟的桥本部队!
这支桥本所在的辎重部队,根据日军的记录推论,应该包括以下单位。
第一部分是大行李。这个需要解释一下,有人认为这是对于辎重队的统称。询问现存的日军老兵,大行李是一个独立单位,相当于兵站(旅团才有正式兵站,联队只有大行李),编制约百人。这次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大行李部队要到前方建立兵站,才携带了大量物资,以至于八路军缴获的军大衣都够整个一一五师每人一件。由于日军进展顺利,而9月底正是换季季节,估计三浦旅团此时考虑的已经不是怎样拿下平型关,而是冬季作战的物资储备问题了。如果不是出于建立兵站的需要,携带这么多的大衣显然难以理解。第二,小行李即普通辎重队,携带日军第二十一联队作战需要的日常补给,如弹药、粮秣等,共计辎重兵七十余,担任掩护的轻重机枪兵15人。运输兵没有经过全面的战斗训练,因此自卫能力较弱。两路共计有辎重车77辆,上面第十一联队战史也提到日军进入包围圈的包括“大、小行李”队。不过,由于大小行李编制并非固定,如果这路日军中大小行李的辎重兵人数少于此处的计算,也不奇怪。第三,为了加强自卫能力,派遣护送的高桥骑兵小队(高桥义夫第三骑兵小队),编制60人。第四,担任指挥的指挥官第五师团情报参谋桥本顺正中佐及随员。这里,根据照片上汽车的类型,我认为其随员不应超过五人,否则车中无法坐下。实际上,照片上可以看到汽车共有四人,加上司机,桥本及其随员很可能正好是五个人。按照这个计算,这支部队的日军总兵力为二百余人。
有日文资料称这路日军不过是“马五十匹,大车七十辆……有辎重兵十五人,特务兵七十人护卫”,这里面毛病可就大了。马五十、车七十,不知道这个车如何拉法,难道用皇军来拉?有的车“皇军”拉,有的车畜牲拉?估计是皇军会法术,一指,车就走了。再说了,只有15个辎重兵,这70辆大车怎么赶法?看来鬼子会木牛流马。你说那护卫的也可以赶车。问题是护卫的是高桥义夫骑兵小队。骑兵啊,难道鬼子用战马拉车?那打仗的时候怎么办?这叫护卫吗?要是骑着战马在旁边赶着无人的大车行进……剧寒,好像幽灵片啊!
其实,如果看那张在太行山中的日军辎重队的照片,可以看到在太行山山地地区,每车实际至少需要四人一马推拉才能正常前进。这就是中国军队青睐于在山地和日军进行战斗的地方——使它的机动性下降,并且造成后勤的瓶颈。结合这路日军共计七十余辆大车(日方记录实际共77辆)的情况,如果加上负责警卫的高桥义夫小队60名骑兵,总人数应接近四百人。之所以与预计二百余名日军有出入,是因为日军当时普遍使用朝鲜人作为后勤支援人员,参加运输,他们不属于日军的军队编制(日军后勤人员也有台湾人,但前期不编入战斗部队。在日军中,日本人高于朝鲜人,朝鲜人又高于台湾人。当时还少见在当地拉伕的情况)。而战斗中,显然这些朝鲜人由于穿日军后勤人员服装,无法分辨,也被八路军消灭,并记入了战果,因为此战中并无朝鲜民夫被俘的报告。说起来,八路军把这些朝鲜“夫役”记入战果并非错误,由于“日韩合并”和多年殖民教育,二战中日军的朝鲜帮凶颇为不少。而且在对华战争中,他们经常在战斗紧张时拿枪投入战斗并对中国军队顽抗到底,后来还有大量朝鲜人补充进日军成为日军正规官兵。在伪军发展起来之前,这种日军中的朝鲜人常常被中国军民称为“二鬼子”,并以其凶残和纪律败坏而著称。实际上,如美军在吉尔伯特群岛的作战中计算的日军死亡人数,就包括大批担任设营的朝鲜后勤人员,而日军计算损失时,一向是不计算朝鲜人的。
新庄所部日军,其总人数则是一个谜。他的本部,包括两个汽车中队,其中的中西汽车中队,共有人员176人,另一个中队不详。这另一个中队的人数究竟有多少很难确定,但应该高于中西汽车中队。因为在网上查找,日军一个中队,最少的人数194,最多的350。中西汽车中队只有176人,在1937年的日军中,是非常罕见的。日军一个大队的标准人数为1091,包含三个中队和大队直属部队,一个中队的兵力在二百多人才是正常的。
有日本网页介绍此战新庄部队损失为“第六兵站汽车队共出动卡车八十辆,计损失卡车七十五辆,指挥官新庄淳以下四十三人战死,三十四人负伤”。
这有些令人不可思议。
75辆卡车被击毁,连死带伤八路的子弹手榴弹一共碰着了77个鬼子。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除了指挥官新庄,平均一车一个鬼子,只有一个误差,还不都是打死的,连擦破皮的也算。
那击毁卡车不是给你打成火焰山就是给你扔俩手榴弹炸开花,多壮观啊。可是,八路也是超人,就能掌握好一辆车上只能死或者伤一个鬼子!不能多,也不能少,打了正司机就决不能伤副司机,误差不过3%!
忽然一想,剩下的鬼子呢?两个中队怎么也有400人吧,减去死伤的77,还有三百多,可车辆给毁了75/80,连鬼子头都给毙掉了,这皇军干什么吃的?是不是枪一响就跟兔子似的……
其实,这个数字的产生,是有背景的。新庄这一路日军,除了自己的两个中队,还记载携带有如下人员——一个护卫小队和机关人员,到前线的慰问团若干成员(有资料称三浦敏事旅团长和他的卫队也在其中,但也有资料称当日三浦在内长城前线,故存疑),从前线撤退下来的伤兵和看护人员。伤兵这部分可能是日军损失最大的。因为如果是轻伤日军前线的野战医院都可处理,日军在平型关前线的鹄子沟就有野战医院,后送的肯定是重伤失去战斗力的人员。战斗打响后日军汽车兵可以突围逃跑,这部分伤员,就很难脱逃了。日军新庄自动车队代理队长中西正式报告中自述这支部队损失七十余人,这个数字常被引用。而日军增援部队进入战场后,自称“新庄中佐以下二百人战死”。其区别,就是中西的正式报告只提汽车队本身的损失,却全然没有搭乘日军的损失情况。
那么,当时车上有多少日军伤员呢?在国民党军的顽强抗击下,平型关前线日军的损失不小。实际上,战斗到28日,前线的尾家大队报告全大队1091人编制中还剩三百余人。日军记载,由于25日“平型关大捷”,国民党军受到胜利鼓舞,26日至28日发动了富有勇气的反攻。而日军由于没了新庄这付“快腿”,增援部队直到28日才到达战场,这一阶段日军损失惨重。如此,假设此大队日军的伤亡有一半是26日到28日发生的,按照当时作战正常伤亡比例一比三计算,到新庄汽车队出发的25日,则有约一百七十人阵亡,四百三十人负伤。其中轻重伤各占一半的情况下,就有伤员两百余人需要后送。而平型关下25日前日军共有三个主力大队(其他部队因为本来编制残缺暂不计算),就算另两个大队的伤亡只有尾家大队的一半,则合起来,也有四百余名伤员需要后送。如此,看护兵也要至少一百名。所以,新庄所部日军,算上伤兵应该在千人左右。
至于汽车一共80辆,这很可能是中西汽车中队的汽车数量(每车正副司机一共160人,加上一个修理班,与该中队176人的记录基本符合),而不是日军全部汽车的数量。原因是这支汽车队是日军派出运送三个大队部队到平型关前线的,且预定返回接运一个联队的援军。三个大队携带全套装备的日军,共计三千余人,如果仅仅80辆汽车,每车要装携带全副武装以及被服,携行近距离支援武器(迫击炮、掷弹筒等)的40名士兵,显然是不可能的。如果翻一番,每车20人,还比较合理。而中西的报告,实际也没有提被拦在包围圈外的日军车辆。
25日上午,两路日军同时进入八路军伏击圈。11点,东路日军在雨后湿滑的小道上行动不便,大车行动艰难。这时,八路军猛烈的袭击开始了。
说到这里,有一点应该回顾一下,那就是大家都将平型关之战称为八路军与日军的第一战。从日军的记载来看,这是一个错误。在平型关大捷之前三天,八路军就已经和日军打了一仗,不分胜负。这一战斗,也在八路军老战士的回忆中得到了证实。只是,双方对待这一战的态度,却是迥然不同。我认为,正是这种不同,导致了平型关伏击战双方不同的命运。别忘了,八路军这一边的指挥官,可是后来称为“黑土地之狐”的林彪。按照第十一联队战史的记载,桥本顺正这一路日军,并非坐以待毙。
在八路军部队的第一次打击中,桥本并没有当场毙命。他的座车恰好被山崖挡住,八路军的手榴弹和子弹都无法击中这辆汽车(否则以这一路日军仅有一辆汽车的情况,他的座车一定是八路军的主要打击目标)。战斗打响后,桥本跳出汽车,立即在附近的一处台地建立了指挥位置,组织幸存日军进行抵抗。
这里面有两点耐人寻味。第一,日军为何未派尖兵搜索前进;第二,桥本所部中,除了日军以外,是否确如推测的那样有一批朝鲜夫役随同,他们是否没有武器。
日军未派尖兵,一方面是他们前一阶段作战顺利,确实骄横。还有一个原因,却是因为,八路军设伏的关沟,是在实实在在的敌后。日军称,八路军一一五师是从三角山(中国名称,不明,与1930高地为日军所称的平型关前两大制高点)四十二联队平岩大队的侧翼阵地上穿越过来,进入伏击阵地的。而桥本所部认为如果有敌军渗透过来,必然会和四十二联队发生战斗。既然前线一切平静,当然也就没有必要派出尖兵喽。
其实,山西的山地丘陵地形极为复杂,所谓“控制”,对于日军这样的客军来说,只能是相对而言,而本地的军队完全可以从敌军的缝隙中实现穿插。应该说,一一五师的战术动作果断坚决,人员战斗经验丰富是能够悄无声息进入敌后设立埋伏的重要原因。同时,24日夜间的大雨,更使日军无法行动,平岩大队能够发现八路军的行踪,反而是奇迹了。换句话说,日军这种粗糙的战斗作风,也可以说是前一阶段国民党军节节固守,绝不向敌后出击“惯”出来的。
说起国民党军的单纯固守,祖父认识的一个旧晋绥军军官说,单讲国民党军士气不振也是不对的。当时晋绥军和中央军抗战的士气都比较高。尤其是晋绥军,属于保家守土之战,战斗力强弱不说,作战还是勇敢的。其青睐于固守,有武器方面的原因。当时晋军防守阵地有一件奇门兵刃,就是太原兵工厂造的“滚山雷”。这种大号的防守兵器重达几十斤,外观酷似水雷,像手榴弹一样扔是不可能的。使用方法是居高临下,拉了导火索后用脚踹下阵地,滚落到敌军中爆炸。由于这种兵器爆炸起来大有淮海战役“没良心炮”的风格,山地作战中曾经给日军造成巨大损失,有把整整一卡车日军士兵连人带车炸进深沟的恐怖战果。这是晋军防守的主要兵器。但是,这种兵器也有致命的弱点——敌军不靠近阵地无法使用,敌军位置比自己的阵地高也无法使用,且无法携带行军。晋军将领多为旧军官,对武器的迷信比较重,所以对离开阵地,不带这个东西去和日军交战,认为很难取胜。这是晋军在平型关大捷前很少主动出击的一个奇特理由。
而桥本所部随行人员的情况,我再次仔细研究《太行山中的大行李队》那张照片,也就是桥本所部的绝影,发现推拉第一辆大车的辎重兵服装不统一。其中在后方推车的士兵肩挎步枪,头戴三块瓦的皮帽,与日军的服装显然不同。仔细看来,我觉得,它和当时在山西与我军交战的一支伪军的服装颇为相似,那就是蒙古分裂势力德王所属的伪蒙军。
难道跟随桥本进入伏击圈的还有伪蒙军?无论朝鲜夫役还是伪蒙军,从运输队情况看人数都不会少,为何会和日军一同全军覆没而没有人投降?是听不懂劝降还是八路军火力太猛?或是受到日军的胁迫?
这恐怕只能是一个谜了。
桥本顺正指挥日军的抵抗颇为顽强,据称他曾准确判断一个中国军队的指挥所,并指挥轻机枪进行攻击——“可能是八路军指挥官被打死,一度攻势得以减缓。”然而,他的兵力毕竟有限,装备也不充足,更要命的是由于八路军伏击阵地选择得好,日军处于“很难看到敌人只能挨打”的境地。当八路军第二次发动猛攻的时候,这支日军终于未能逃脱“全灭”的命运。有消息说当时日军辎重中,枪支与弹药是分装的,以至于一些没有枪的辎重队员找到了枪没有子弹,找到了子弹没有枪,抵抗能力大减。不过这种说法没有得到日方资料的证实。一一五师冲下山来,和日军发生了白刃战,日军全被杀死,连手表和钢笔都被八路军缴走作了战利品。部分当时未死的日军拼命抵抗,遭到八路军的杀戮,有的被和车辆一起烧成黑炭。(当然,这时候又少不了皇军责备八路军“野蛮”的话题)
大家看到这里可能会觉得奇怪——既然这支日军已经“全灭”,如何还能够提供如此详细的战斗经过呢?
其实,这一路日军还有几个幸存者。三天以后日军二十一联队的官兵赶来救援,在死尸堆里发现了两名奄奄一息的日军重伤员,随后又在附近山坳中发现隐藏于此处的三名日军伤员,这就是此战这路日军的全部幸存者了。但是,没有一个日军能够说出桥本顺正中佐的死亡经过,他们对桥本最后的记忆就是他指挥轻机枪射击的时刻。
如前面对这一路敌军人数的分析,桥本所部被消灭的当在三百五十人左右。应包括日军桥本顺正中佐以下随员数人,大小行李辎重兵一百多人,高桥义夫骑兵小队六十人,以及约同等数量的朝鲜夫役或伪蒙军,损失马匹一百多匹。77辆大车和一辆汽车全被摧毁,物资被缴获。
另一路日军新庄汽车队的情况,要凌乱得多。我们现在所知道的情况是,战斗打响以后,日军的首车即被摧毁,日军人员纷纷下车。由于没有统一指挥(新庄中佐在第一次攻击中即毙命),这段时间的日军作战情况没人能够掌握。其实,此时这一路日军进入伏击圈的已有七十多辆汽车,单纵队的长度约一点五公里,另一方面桥本部队的日军七十余辆大车也绵延一公里左右,两军之间的间隔不过两公里多一点。如果新庄所部日军向前冲,与桥本所部合而为一,则战斗无疑会复杂得多。不过,可能是因为失去指挥,这路日军并没有做这样的努力。这一路日军的损失,日本记者益川《大陆舞台上的中日死战》的记载:“在八路军伏击圈的西端,遭到预设的伏击,指挥官新庄中佐以下约二百人战死,车辆焚毁。”由于日军未能全部进入伏击圈,所以一部分日军撤出了战斗,向后退却,随后立即投入反击,试图打开缺口,救出被围的战友(按照某些说法,是战斗开始后立即突围成功的三浦少将亲自指挥反扑)。经过“奋战”,终于一度打开了包围圈,掩护部分日军未死人员撤离,这就是日军两个汽车中队的中队长都能够生还的原因。但是,由于日军得以打开包围圈的时间极短(此后足有三天日军没敢,也没兵力进入关沟伏击区),估计在被击毁汽车上的日军伤兵很少有人能够生存。
从八路军方面的描述看,这路日军未能突围的部队由于是摩托化部队的精兵,武器也比较好,曾经依托汽车进行顽强的抵抗,甚至向八路军发动反冲锋。日军伤兵也并非任人宰割。26日,国民党军反击鹄子沟日军野战医院的时候,日军伤兵就曾顽强抵抗。但是由于一一五师兵力超过日军数倍,终于将日军全部歼灭,以至于三天后进入此地的日军只见被摧毁的汽车和车上车下层叠的尸体。
根据这一战情况分析,新庄汽车队方面日方自己承认战死者约二百人。当时战争死亡率与战伤率为1: 3,考虑到日军遭到突袭,而且部分人员最终被包围全歼,死亡人数应该比较高,这个比率可能改为1: 2更趋合理。因此,即便这战死的二百人日军包括了解围部队的阵亡人员,这一路日军的伤亡也将达到六百人以上。
如此计算,仅这两路日军的伤亡,就已经达到了九百人以上。
同期,日军第十一联队、第二十一联队、第四十二联队等部队曾全力突击,试图挽救两支日军。但是由于遭到八路军各部队的顽强阻击,未能前进,反而不得不作出后退姿态。日军直到三天后才进入关沟伏击区,他们除了收尸已经没有作用。按照当时日军援救战友的作战士气和未能成功的结果,日军在这三路援助中每路遭到数十人的伤亡应该不会离谱。这样说法还有一个佐证,就是日军第二十一联队战史记载当天在镇边城损失20名士兵。其时间正在桥本和新庄两部覆没之间,推测当为试图突入解围时遭到的伤亡。
因此,平型关大捷中日军伤亡千人应该不是一个很离谱的数字。
关于平型关大捷的日军伤亡数字的推测,实际上与我当年写这篇文章时的情况出入不大,并不能算太新的资料。然而,另有一些,则是值得写出的。
那就是平型关大捷的影响。
我们曾经说,平型关大捷的意义在于它是抗日战争中第一次大胜。事实上此战之前,在抗战中我国军队也不是全无胜绩,但打成让日军“全灭”的歼灭战,的确是第一次。
其意义在哪里呢?
从战术上说,这一战的确达到了一一五师战前所讲切断平型关后方日军补给线路的目的。平型关日军三浦旅团四个大队从25日到28日,与后方的联络中断。由于补给不足和缺乏援军攻势停顿,这三天中未能向前进一步。日军原计划从灵丘方面支援一个联队的日军增援平型关,由于交通中断,不得不改用已迂回到大营方向阎锡山军后方,已经攻占浑源的二十一联队主力两个大队又两个中队变更方向,赶到平型关下支援三浦旅团本阵。阎军无意中逃过一劫。而即便得到了增援,由于补给不济,三浦旅团在平型关下也仅仅是维持而已,攻击效果不佳。此后的三天,日军一直在平型关下徘徊,毫无进展。
造成平型关线失守的原因是日军关东军支队从西侧更远的茹越口突破了阎锡山军防线的薄弱之处。国军梁鉴堂旅长战死,平型关守军退路被切断,10月1日被迫放弃阵地撤离。当时在关前苦斗的三浦旅团官兵发现阎军如“雪崩”般突然撤退,纷纷高呼万岁。可见林彪这一刀插入日军软肋造成的伤害,使气势汹汹的三浦旅团成了病猫。
从战略上,则是给了中国军民,特别是国民党军极大的鼓励。这并不是口头的说法,实际上参看第十一联队战史,就可以看出,战役进行到25日,国民党军虽然防守顽强,却几乎没有主动出击。日军取得的最后一个大战果是在一一五师打响同时,攻占了平型关前极为重要的1930高地。
然而,此后,受到八路军大捷鼓舞的国民党军纷纷主动出击,从25日到28日,一线日军到处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其中战斗包括:
25日上午11时,国民党军反攻1930高地,以迫击炮轰击并试图迂回日军后方。日军的部队是炮兵和车兵,近战能力不足,只好且战且退。双方间隔300米的距离进行对射,日军退到二线阵地勉强挡住了中国军队的进攻。
26日晨,国民党军突袭鹄子沟日军野战医院,日军卫生兵和伤员进行顽强抵抗后,医院终于被攻占。第一机关枪中队中队长宣野等伤员被俘或被杀。
28日,国民党军对日军十一联队第三大队发动总攻。日军被包围在一个马蹄形的防御阵地中,伤亡惨重,全军从满编的1091人剧减到三百余人,弹药用尽,援军无望。日军大队长尾家剑嘱咐护兵烧毁队旗并准备自杀,幸为援军所救。
这都是此前日军记录中未见的灵活主动战术。
此后的忻口战役中,迂回敌后也成为国民党军的重要战术之一。
可见,一一五师的平型关之战,的确让当时士气受创的国民党军也为之眼睛一亮——和日本人原来还可以这样打啊!称平型关大捷鼓舞了全国军民的抗战,绝对是一个并不夸张的说法。
七十万魂不还乡 ——日方史料中日军在中国阵亡人数
在各种资料中,中国的抗日战场,到底消灭了多少侵华日军,一直是一个令人费解的谜团。
和马占山部作战的日军在黑龙江埋葬被击毙的同僚。
按照美国学者根据日本战中统计计算,在大陆被击毙的日军,共计四十四万余。一位研究抗战历史的专家张忠义先生,旁征博引日军史料,也得出一个接近的数字,45.5万人。国民党军参谋总长何应钦在《八年抗战》中公布的数字则为48万,而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则釆用建国后综合统计后的数字——55万。当然,也有对此持有异议的专家学者,比如社科院的刘大年教授,就根据国民党军战地统计数字计算,日军在中国阵亡人数超过100万人。
到底哪个数字是正确的呢?
美国方面使用的是日军提供的公布材料,按说具有一定的权威性。
然而,对日军公布的阵亡人数,一直就有异议。
第一方面的异议是日军的阵亡人数和对手公布的往往差距很大,比如国民党军在台儿庄战役中,认为至少击毙日军一万二千余人,而日军公布的阵亡人员只有两千余,相差六倍之多。一些学者如张忠义先生将其归结为中国军队对战果的夸大。
国军对战果夸大可能有之,但日军的作战记录中,却有很多令人费解之处。
例如日军在作战记录中,经常可见“苦战”字样,而公布的伤亡却极小。以攻占洛阳为例,整个战役,日军公布的阵亡人数,区区55人。但其中又分明记载了多次激战,如停车场肉搏战、禹王庙对攻等等,伤亡人数颇有些对不上号。又如抗战初期的山西万全之战,日军有记录称此战中步兵第三联队几乎全军覆没,原因是第三联队本身属于二二六兵变的主力,这些官兵都属于当时的叛军,但惩罚迟迟未作,送他们到中国战场,其意义就是让他们能够“光荣地死”。第三联队的官兵为了洗刷耻辱,在万全城下发动了自杀性的冲锋(不炮击摧毁城墙,直接进行云梯登城),大部战死沙场。然而,与此矛盾的是,同时公布的战报中,第三联队的伤亡合计不超过一百人。
日军挂着同僚的骨灰盒在行军。
日军在和29军的激战后举行对阵亡官兵的火葬仪式。
另一方面就是日本靖国神社中供奉的灵位,与日军公布的阵亡人数不符,并且逐年增加,仿佛越来越多的阵亡人员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
看来,日本的战报,还真让人有些不敢相信。这种战报的权威性早就受到质疑,在太平洋战争中,美军就多次发现日军力图以掩饰自己伤亡的做法造成美军的错觉,并鼓舞自己的斗志。
虽然日方战报的数据说不通,但作为外国人,我们所能够做的,只是怀疑。然而,近年来日本国内的资料统计,却为这种说法提供了新的证据。虽然还无法断定到底有多少日军阵亡中国,但其统计的数字,至少证明无论军事博物馆还是何应钦将军,提供的数字都过于保守了。而日军的战报,则在这些翔实的统计数字面前,彻底失去了可靠性。
比如,日本权威历史学家伊藤正德(《帝国陆军史》的作者)在他的书中,记录战死在中国的日军,共计78万9370人。
而我最近买到的一册日本读卖新闻社编辑的《中国慰灵》,则提供了更为详实的数字。这本书,是一套记录日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与太平洋战争中伤亡情况,追悼亡灵的系列图书,包括《缅甸慰灵》、《满洲慰灵》、《瓜岛慰灵》等,《中国慰灵》是其中的第五部。
在这一册图书中,读卖新闻社记者统计的日军在中国阵亡总数,超过七十万人,其中不包括苏联红军、抗日联军在东北和中国远征军在印缅的战果。这是战死和战病死的合计人员数字,这符合阵亡人员统计的原则,美日统计太平洋战争中日军在南洋的伤亡人数,也是这两个数字的总和。
这部书中提供的资料,推翻了日本军部所公布数字的权威性。比如,豫湘桂战役中的长衡会战(日军称为湘桂作战),日本军部提供的数据是日军共计阵亡12209人,而读卖新闻的记录,则日军此战的总阵亡人数,超过十万。
虽然,这还不是最后的数字,但已经比早期美国学者所提供的多了一半……而一半,就是二十多万日本兵埋骨在了中国的土地。至少,这是日本方面的数字,而且,看目前的趋势,随着日方史料的渐渐披露,这个数字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这让我觉得可以松口气,因为刚看了张忠义先生的《抗战八年中国并未取胜》,结尾处张先生以“良药苦口”为重点,点醒世人道:“当年4亿民众难奈60万侵华日军何,有心杀敌,无力回天的悲剧,但愿不要重演!”
我这个普通工程师发现的这一点点日本史料,也许能让张先生安心些,如果侵华的日军只有60万,看来还真不至于让我们的4亿民众无力回天,只怕还要再发照会让日本派10万人来才够埋(还没算打残废的)。
白刃疑踪 ——日军拼刺刀退子弹的真相
二战里面,日军在白刃战前先把子弹退掉然后拼刺刀,是一个怪异而引人注目的战术。说起来这是其步兵条令的规定,在热兵器时代,这一规定因为看起来迂腐而令人困惑。然而,它决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也不全是捍卫“武士道的尊严”,而是日本军队根据实战检验做出的结论,这和日军的兵器,作战特点是相吻合的。
中国军队的大刀队。在拼杀方面,中国军队对用什么兵器使用什么战术没有条令的限制,个别部队还有使用红缨枪或者标枪的。
日军在白刃战前退出子弹,是指双方开始班以上规模近距离格斗的时候,而不是只要一准备肉搏,冲锋的时候就退掉子弹,那纯粹是自杀行为。
当时各国军队在冲锋的时候不但不能退出子弹,而且整个过程中要全力射击,尽量压制对方火力。比如军事作品《亮剑》中,就有这样一段真实的描写:
随着最后一批手榴弹的脱手,伏在坡下的突击队一跃而起,疾跑中20挺轻机枪同时开火,组成密集的火网,日军工事在密集的弹雨下被打得烟尘四起。在爆炸后残存的日军士兵又恢复了强悍的本色,他们嚎叫着还击,面无惧色。八路军突击队员们不断倒下,后面的候补射手又迅速补上,双方杀红了眼,有些日军士兵杀得性起,竟毫无遮拦地端着刺刀从工事中跳出来迎着弹雨进行反冲锋,但顷刻间被打成蜂窝状,短短30米冲击距离,李云龙的第一突击队的机枪手们全部阵亡,无一生还……
战争是残酷的,日军对这一点的认识和其他国家军队并无区别。事实上太平洋战争中,无论塞班还是冲绳,日军发动步兵冲击的时候,都是一边射击一边前进,并且把轻机枪手放在一线,以增强压制火力(因为一线日军一直没有装备冲锋枪)。
这倒不太用担心误伤自己人。二战中,步兵冲击的散兵线即便以所谓“密集队形”发动攻击,其队形也远比冷兵器时代松散,士兵前后重叠的概率不高。真正釆用那种传统意义的密集队形,冲击的效果往往很糟。比如瓜达尔卡纳尔日军对“血岭”的密集队形冲击,中国军队在忻口会战中对1002高地的强袭,过于密集的队形,造成己方后方人员的武器无法使用,而对方的武器命中率则大大提高,徒然增加自己的伤亡。
根据日军自己的统计,在白刃战开始以后,保留步枪子弹造成的损失比收获更大。明令白刃战开始后子弹退膛,正是依据这个判断。究其原因,我想主要有以下两个:
第一,日军使用的步兵轻武器性能限制。
日军的制式轻武器,最典型的就是三八式步枪。它继承了其前辈村田式步枪的特点,那就是弹丸初速高、瞄准基线长、枪身长。这样的特点使三八式步枪射程远,打得准,也适合白刃战,不但日军喜欢用,中国军队缴获后也喜欢用,战前还从日本进口过一批。但是它也有缺点,因为弹丸初速高、质量好,因此命中之后往往易于贯通,创口光滑,一打两个眼,对周边组织破坏不大,在杀伤力上不如中国的中正式步枪。白刃战中,这个缺点更为突出,因为白刃战中双方人员往往互相重叠,使用三八式步枪,贯通后经常杀伤自己人。而且,由于贯通后弹丸速度降低,二次击中后弹丸会形成翻滚、变形,造成的创伤更为严重,而仅受贯通伤的对手未必当场失去战斗力,仍然能够反击!在二战中国战场,因为装备和训练的优势,日军人员损失与中国军队相比,达到1:4甚至1:6的水平,而且日军处于人员劣势。因此,使用三八式步枪在肉搏战中开枪射击,因为误伤造成己方大量减员,显然是赔本的事情。
日军步兵典型轻武器:三八式步枪.命中精度高,但是杀伤力不足。美军吸取其教训,二战后研制了弹丸能翻滚的“小黑枪打个大窟窿”的M-16小口径突击步枪。
第二,日军对白刃战的战术认识。
白刃战中,日军标准的刺杀准备姿势为一手握前护木,一手握枪托前段弯曲部,枪托稍下垂在支撑腿侧面,半斜向面对对手,刺刀尖略与眉平。这样,枪从斜上方到斜下方,正好护住颈、胸、腹要害,而刺刀一甩就可以突刺。问题是如果摆一下这个姿势,就会发现原来这样一比划,枪口根本就不是朝向对方,而是朝向斜上方的天空。因此,格斗起来,射击的机会很难比突刺的机会更多。而如果作射击准备,手指必须放在扳机上,这就造成了两个严重问题,一,只要双方武器一相交磕碰,就会走火;二,手指不能全力握枪,影响了持枪姿态,拼杀中使不上全力。另外,三八式步枪太长,转动枪口瞄准对方的力距也长,如果对方不是出现在正前方,转动枪口的时间太长,可能枪口还未到位,自己已经被刺倒,这时候使用枪托进行打击无疑是更为方便的作战方法。可见,日军白刃战中能够有效射击的机会很少,保留枪膛中的子弹,取得战果的机会微乎其微,反而影响了肉搏动作的质量。
这才是日军在白刃战前枪弹退膛的真正原因。
无独有偶,发现在白刃战中射击得不偿失的并不是日本一家,中国军队也发现了这一问题。中国军队没有白刃战必须退掉子弹的条令,但是西北军部队广泛在白刃战中使用砍刀,实际上也是主动放弃了射击的战术。因为不可能一手挥大刀,一手拿一支步枪射击。当然这也是因为西北军出身的部队刀法独到,是当时唯一在白刃战中可以占到日军上风的中国部队。其他部队,包括八路军,刺杀技术与训练在二战前期都远不如日军。因此即便容易误伤自己人,也要保留格斗中开枪的战术,以达到“几条命换他一条命也够本”的目的。这里面,中国军队的枪支质量较差,弹丸初速低,近距离击中后往往留在对方体内,杀伤力反而更大也是一个原因。顺便说一下,西北军的刀法脱胎自军阀混战时期的李景林部,独成一家,专破日式白刃战拼刺术。具体的刀法其实只一招,出刀的时候刀身下垂刀口朝自己,一刀撩起来,刀背磕开步枪,同时刀锋向前画弧,正好砍对方脑袋。其威力在于挥刀的同时荡开对方武器,因为和劈砍是一个动作,对手来不及回防就中招了。日本人怕大刀队,并不是一般的宣传,而是确有其事。
手持带刺刀三八式步枪的日军部队
值得一提的是中国军队和日军交战中表明,如果双方都使用轻武器,受过良好训练的中国军队并不亚于日军。比如众所周知的四行仓库之战,日军久攻不克,并不是谢晋元团长有三头六臂,比别人更为善战,而是因为四行仓库三面临租界,日军不能使用重型武器。这种情况下,双方的战斗力几乎没有差别,日军在侵华战争中的优势,主要在重武器。
中国军队二战中使用的主力轻兵器——中正式步枪,虽然命中精度不如三八式步枪,但是白刃战中误伤概率没有三八枪高。
美军在太平洋战争中也发现同样问题。美军的冲锋枪枪身较短,白刃战拼刺刀吃亏,最初近战中往往用长点射弥补其不足。日军实施夜袭等行动时,多为奇袭,使美军来不及用密集弹幕将日军切断于战线之前。一旦进入混战,没有经验的士兵用冲锋枪扫射造成的己方伤亡往往比敌人造成的还大。在贝蒂欧,美军指挥官肖普上校曾经威胁如果有士兵再乱开枪,就把他的枪扔到海里,而且从此再不发一颗子弹。
美军通过总结,认为白刃战中最好的方法是用手枪抗日军的刺刀。
美军在实战中证明手枪在白刃战中作用最好。它的长度短,可以轻易转向任何一方射击,射击姿势也可以五花八门,装药少,即便近距离击中第一个对手后也不易贯穿击伤后面的自己人,而威力范围远超过刺刀。至于装弹,如果弹仓子弹都打光,还有刺刀逼过来,那就只能认命了。不过,美军制式手枪填弹七发,等于有连发七刀的能力。而一次白刃战中很少有人能有机会连发七刀,这个概率太低了。
大概唯一略显不重视白刃战问题的就是德国人了,这和它的战术运用和装备有关。德军进攻特别重视装甲部队的快速突击,防御重视工事和装甲部队的配合,近战的机会不是没有,却多发生在狭窄的工事、建筑里,比如斯大林格勒会战。这时,德军多用爆破、扫射来清除敌人,比用刺刀的机会多得多。这样,就被德国人总结出了“冲锋枪加手榴弹打近战金不换”的真理。其实,德国人不是不能白刃战,他们更擅长在狭小空间用匕首、工兵铲等武器解决问题,《拯救大兵瑞恩》里面就有这样一个镜头。
有趣的是美军认为最好的白刃战用手枪,是日军的南部14年式“王八盒子”,这种枪的优点是不用瞄准,手指指向哪里,就会打向哪里,打急了很方便,唯一缺点是故障率高。这种枪美军认为是近战利器,但是日军自己却不太使用,因为日军只有军官装备这种手枪,而日军官白刃战中喜欢双手挥刀作战,没有第三只手使用它。
至于八路军,拼刺刀开枪就纯属一种有预谋的标准战术了。当双方队列接近,准备肉搏,即将接触而还未接触时,八路军会突然来一次齐射然后再投入白刃战。由于这次齐射距离近(约在10米之内),目标密集(对方也在准备肉搏),且日军初期全无防备,非常有杀伤力。而且,还可以起到鼓舞己方斗志,震慑敌军,扰乱敌人队型的作用。
白刃战中,八路军战士还常在双方对定之前,抢先朝对方大腿开一枪。这样做的好处是:由于距离差一点,敌方的刺刀还无法攻击;子弹穿过对方大腿,就钻入地里了,不必担心误伤。最重要的是拼刺刀属于需要全身配合的高难“运动”,如果日本兵大腿中上一枪,步伐不灵,那基本上只能任人宰割了。
而且,八路会利用鬼子退子弹时暴露出的破绽。
什么破绽呢?要知道三八大盖其实是一种最不适合拼刺刀退子弹条令的步枪。中国士兵用的中正式(国民党军)、八一式(共产党军)步枪的弹仓底盖是可以打开的。需要时,打开底盖,就可以一次退光所有子弹。而日本的三八大盖的弹仓底盖是固定的,想退子弹,只能反复推拉枪栓,将子弹一发一发的退出来——这要是直拉式枪机,可能还快点,可三八大盖用的还偏偏是回转式枪机……于是,往往子弹退到一半,八路的刺刀或者鬼头刀就已经招呼上来了。
白刃战,随着军事技术的进一步发展已经逐渐退出今天的战场。
值得一提的是今天的日本自卫队,还有白刃战训练的课程,在日本有时候能看到,问题是这种训练已经活像慢镜头表演。练习的时候放音乐,日本自卫队员举着枪在头上像舞蹈一样比划。大概他们也明白,自己使用这种武器的概率很低很低吧。
血肉惊雷 ——东北军和日军战车的一次殊死战斗
四散的硝烟,被炸断履带的日军战车枪炮齐发;困兽犹斗,只有手榴弹和步枪的中国步兵迎着血红的弹雨前赴后继,以死相拼……
这是一张30年前日本历史图书的插页,题名叫做《袖珍战车的拼死之斗》。日本画家显然想表现日军战车的“神勇无畏”,然而,不自觉中,却留下了那个时代中国军人用血肉筑成长城,宁死不屈的战魂。
也许因为这张作品太逼真了,我不由得仔细观看它。而这一观察,竟让我发现它记录了六十多年前极多恶战的真实的影子。如果我们对画面上的场景进行分析,竟有一种重回抗日战场的感受。
首先吸引我注意的,是那辆被击毁的日军战车。日军中是真有这种战车,还是画家的杜撰?
这辆战车造型独特,前车体长,后车体短,顶部有一个丘形炮塔,上覆圆形装甲舱盖,前车盖上左侧有一具探照灯。全车造型矮小,到处有凸出的铆钉,显示依然没有采用焊接车体。从这些特征判断,这种战车,正是日军在侵华前期大量使用的94式轻型坦克。
日军在中国战场大量使用的94式轻坦克
七七事变后,日军侵华部队大量使用战车,给装备简陋的中国军队造成极大伤亡。其中,装备最为广泛的,就是89式中型坦克和94式轻型坦克。94式轻型坦克,三菱重工制造,这种战车重3.5吨,装备37毫米战车炮一门,机枪一挺(后期型两挺),装甲厚12毫米,乘员两人(后期型三人),时速40公里。因为这种战车体型矮小,被日军称为“豆战车”,就是袖珍坦克的意思。
日军94式战车侦察部队,可以看到车辆的比例,这种战车确实堪称袖珍。
中国税警总团(孙立人部)使用的1.5吨维克斯水陆两用战车
如果在世界范围来看,对比德国、英国、美国的各种战车,这种袖珍坦克战斗力相当差,尤其是装甲薄弱,几乎在任何反战车炮面前都不堪一击。但是,在中国战场,它却横行一时。因为中国军队装备太差,前线部队普遍装备的最重型武器就是迫击炮,如果有防战车炮,那简直就是宝贝(在淞沪、南京、徐州、武汉、太原诸战役,被中国战防炮击毁的94式坦克相当多,可惜大多数时候中国军队手中没有这种武器)。中国军队最普遍装备的捷克式7.7毫米机枪,只能在它的装甲板上击出5-6毫米深度的凹坑,无法将其击穿。因此,面对几乎只有步兵武器的中国军队,这种94式轻型坦克还是有很大的威力。此外,它的越野能力不错,比89式中型坦克更为活跃。
说来令人慨叹,如果3.5吨的94式只能叫豆战车,那中国军队当时作为秘密武器,寄予厚望的第一种战车,1.5吨的维克斯水陆两用战车,又该叫什么呢?
从画面上,可以看到这辆日军坦克的履带被毁。94式的履带纤细,正是它的薄弱之处,中国军队的地雷、迫击炮、集束手榴弹等都能够对它构成威胁。事实上,对画面上这一战的考证证明,这辆日军坦克,正是被中国军队的集束手榴弹所摧毁。
那么,我们接着来看一下画面上中国军队的情况。
坦克的侧面,可以看到冲开的鹿砦和铁丝网,显然这次战斗发生在日军坦克突击中国军队阵地的过程中。在中国战场,两军对战车的使用都没有达到闪电战、坦克集群决战这样先进的水平,战车的指标也较为落后,双方都将坦克用于掩护步兵的冲击,算是亚洲战场的一种地方特色。
画面上共有14名中国军人,可以看到其中两人已经战死,4人正在遭到日军射击而或死或伤,而其余战士虽然装备简陋,却无一人退却,都是面向日军的炮火,向敌人的坦克猛扑。
真我中华好男儿本色。
抗战后期,随着中国军队反战车武器的增强,94式从装甲和火力上都渐渐招架不住,逐渐离开了作战一线。这是日军送给汪精卫伪军作为教具的94式战车。
第一个感觉,我曾经认为这支剽悍勇猛的军队是八路军,因为他们那种服装,太符合对八路军的一贯印象了。然而,很快我就打消了这种看法。这支部队服装整齐,装备精良,如果是八路军,必然是八路军的主力部队,但他们却没有八路军必备的臂章。而从他们的服装来看,这些战士穿的上衣较长,正是国民党军抗战前期普遍穿着的冬季军装式样。
大多数战士手中的武器,是国民党军典型的汉阳造步枪。倒在地上已经战死的那名战士的步枪,枪托带着汉阳造典型的特征。
身着冬装的国民党军。注意其军衣的长度,可与画面中中国士兵的服装进行对比。
那名从正面扑向敌人坦克,不幸正被敌军击中的战士,手中掉落的枪更特别。这支枪没有刺刀,长度较短,形状很像一支冲锋枪,而又比较怪异。我的分析,这正是一支富有中国军队特色的德国造毛瑟冲锋手枪!德国毛瑟手枪,就是我们常说的驳壳枪,中国曾大批从德国进口这种枪支。这种枪的一部分使用奇特的枪套盒,与枪组合后可以作为枪托,从而把手枪作为冲锋枪使用。这种毛瑟冲锋手枪(又叫手提机枪),只有中国广泛使用。
画面右下方,可以看到一名中国战士正准备向日军坦克投掷手榴弹。注意手榴弹的形状,这是一颗木柄手榴弹,本来是用来对付步兵的,装备不足的中国军队却不得不用它来对付坦克!中国军队当时普遍装备两种手榴弹,一种是巩县兵工厂设计制造的卵形手榴弹,一种就是这种仿德国式样的木柄手榴弹。
德国毛瑟冲锋手枪和德国式样的手榴弹,表现了抗战前期中国军队受到德国军事思想和装备的影响。
使用毛瑟冲锋手枪进行射击训练的中国士兵
而仰面倒下的那名烈士后背背的红绸砍刀,又让我们想到那首著名的歌——《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中国军队因为火力不足,当时普遍装备冷兵器以利近战。但用大刀对抗坦克,反映了当时中日国力的巨大差异。
因为画面太逼真,使我忍不住作进一步的查考,总觉得这太像一次真实战斗的写照。
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日本史料表明,这张画,的确是为了纪念一次真实的战斗而作。这场战斗,发生在1939年南昌战役中,战斗进行的地点为修水河畔凤栖山魏家营。
南昌战役,是日军在武汉战役后为了割断第三战区和第九战区联络进行的一次作战。这一仗,日军指挥官为冈村宁次,他创造性地将战车编组成集团向中国军队侧背发动奔袭。根据史料,因为中国军队准备不够充分,仓促应战,不敌日军的猛攻而被迫弃守重镇南昌。按说,这一仗中国军队打得不能说漂亮。
然而,在这张画面上,我们依然可以看到,即便是不漂亮的战斗,中国军人也曾怎样无畏的用生命来捍卫自己的国土,以至于连敌人的图画中,都不得不留下他们英勇的形象。南昌战役中,单日军战车,就损失二十余辆。
这场战斗,日军记载发生在3月21日(这很符合画面的情景,当时春寒料峭,中国军队还没有更换夏季军服)。当时,日军突破修水中国军队防线后,猛攻凤栖山制高点,中国军队则凭借即设工事顽强抵抗。在凤栖山主阵地失守后,日军用炮火猛轰中国军队二线的魏家营阵地,用战车掩护步兵发起冲击。
根据日军记载,投入这场战斗的战车,是森田部队(第三十六旅团独立战车第一大队)的松本轻战车中队。其中一辆94式战车突破中国军队的铁丝网堑壕阵地时,忽然发生大爆炸(日军认为是地雷),左侧履带被炸开,车体腾空两米后落下。这时,周围的中国士兵纷纷呐喊扑向日军坦克和随行的日军步兵。随行的日本步兵猝不及防,由于中国军队的动作迅猛,人数众多,日军眼看要遭到灭顶之灾。
进攻南昌的日军装甲——步兵混成部队
就在此时,被击毁的94式战车上,炮塔和机枪射口忽然喷出火焰,没有死的日本战车兵猛烈射击冲锋的中国军队,日军步兵乘机逃回出发阵地。
中国军队围住这辆日军战车猛烈攻击。
日军战车兵奋力顽抗,远处的日军可以听到他们用手枪从战车侧面的开口射击的声音。最后,随着手榴弹的爆炸声,一切归于沉寂。
等日军增援部队赶到,经过激烈战斗占领中国军队阵地。他们发现这辆战车已经被彻底摧毁,中国士兵撬开了坦克的舱盖,向里面投入了手榴弹,日军车长川村、驾驶员中村都被击毙在车中。在日军这辆94式战车的周围,共有12具中国士兵的遗体。
这幅画,就是为了纪念川村和中村的“英勇行为”而被收入书中的。
而中国军队的记载中,虽然简单,却也能够找到这一战的影子。
坚守魏家营阵地的,是中国陆军第四十九军第一〇五师三一五旅第一团。
这是一支东北军出身的部队,一〇五师的前身,就是张学良的卫队旅,是东北军中战斗力最强的部队。三一五旅旅长赵镇藩,九一八事变时在北大营担任边防第七旅参谋长,而且那天正是值班指挥官,就是他最早向总部报告了日军进攻北大营的消息!
坚守魏家营的赵镇藩旅长,或许还记得当年九一八的炮声。
面对日军战车的冲击,赵镇藩亲临第一线指挥,率领官兵拼死堵塞突破口。战斗记载,鏖战三个小时,击毙日军数十人,击毁战车一辆。
唯一与日军记载不同的是,破坏日军战车的,并不是地雷,而是中国军队的敢死队员,把集束手榴弹,塞进了日军战车的履带里。
这一战,突袭敌坦克的敢死队员,全部阵亡。
没有想到,从一幅画,引出了一场恶战的记录。这样的恶战,在八年血战中,还有多少……
惊天一击 ——刺杀天皇特使案真相探秘
被称为陆航之花的日本陆军航空兵第二十二战队司令官岩桥让三
1944年9月21日,《秦风日报》报道,“据某某航空站消息,今晨拂晓,敌机数架,由晋窜入我市上空,我机英勇迎战,当即发生空战,被我击落一架,残骸坠落本市西郊云。”
对于八年苦斗的中国,这样一个小小的胜利带来短暂的喜悦,不久这则消息就被淡忘了。
但是,当我翻开日本军事历史专家秋本实的文章《西安空中消逝的疾风战斗机队长》一文(《丸》总第588期),才发现在《秦风日报》这则简短的消息背后,暗藏着令人吃惊的事实。击落日军这架飞机的中国人,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战斗在日本方面引起的反响要大得多。在查找了《陆航二十二战队战史》、《斋藤隆大尉阵中日记》等相关的资料之后,我们终于可以确认,这名被击落的日机的驾驶员,是人称“陆航之花”、“陆军至宝”的日本陆军航空兵超级王牌飞行员,岩桥让三少佐(死后特进中佐)。
被击落的岩桥让三少佐当时担任陆军航空第二十二战队司令官,是日本最优秀的“疾风”四式战斗机飞行员。被击毙之前,他已经有了击落20架盟国战斗机的作战纪录,而日本二战中幸存的著名飞行员坂井三郎(著有《王牌空中武士的回忆》,在中国《航空知识》杂志连载)也不过有23个击落纪录。按照击落5架飞机即为王牌飞行员的国际惯例,岩桥让三早已超过了双料王牌的要求,是日军飞行员中一个不折不扣的王中王!
遗憾的是,由于中国方面没有意识到自己击落的是一个如此人物,所以根本没有对这名飞行员做深入的了解。否则,在中国击毙的日军王牌飞行员名册里,南乡茂章等四大天王、驱逐王三轮宽、轰炸王奥田喜久司等等之后,还应该增加一个陆航之花岩桥让三吧。至今中文资料中,尚无提到此人的报道,这一点来说,岩桥死得有些冤。
岩桥让三,日本和歌山县人,1932年毕业于陆军士官学校第45期,随即入明野飞行学校学习飞行——值得一提的是,为了拉拢广西军阀,这个明野飞行学校也曾为李宗仁部训练飞行员。当1938年日军空袭南宁的时候,驾驶日本91式战斗机前来迎战的,正是这些“忘恩负义”的广西佬。1934年,岩桥被编入飞行第八联队,开始了十年的空中生涯。
诺门坎之战爆发后,岩桥以大尉身份担任飞行第十一战队第四中队中队长,带队参战。1939年6月24日,他在哈拉哈河上空首开纪录,击落苏联红军战机两架。此后,第四中队始终是第11战队的基干部队,全体队员的先后击落纪录超过了100架,人称王牌中队。而岩桥在王牌中队中的战绩一直排第一。由于他的表现优异,日军将他从一线调离,回到明野飞行学校担任教官。
日本二战中的优秀战斗机四式“疾风”,飞出了624公里的时速,远远优于曾经威名一时的零式战斗机。
1941年3月,岩桥又被调到航空审查部,担任キ-84式战斗机的试飞审查主任。岩桥用他出色的飞行技术证明,这种飞机的性能超过当时在役的所有日本陆军战斗机,后来被定型生产,命名为四式“疾风”战斗机,广泛运用于太平洋战场,成为二战后期日军主力战斗机之一。岩桥也因此获得“陆军至宝”和“陆航之花”的美名。
1944年3月,日军第一个装备“疾风”战斗机的部队——陆航第二十二战队成军,岩桥被任命为该部队的司令官。
第二十二战队原定开赴菲律宾,但由于中国战场的豫湘桂战役需要,该部8月24日转入中国战区,进驻汉口机场。此后,便开始连续的作战。
阔别多年回到中国战场,岩桥很快发现中国的空中力量由于中美联合空军的成立已经远不是当年那样软弱可欺。事实上,豫湘桂战役中,日军并没有拿到战场的制空权。只是由于当时中国军队精锐尽入缅甸,实施打通国际通道的战役,且被史迪威扣住不能东调,地面兵力不足,才遭到惨重损失。岩桥所部第二十二战队被迫超负荷连续作战,很快感到难以承受。岩桥向第五航空军司令部提出了意见,“出动次数太多,而支持整备不足,飞行员已经达到疲劳限界”。
9月20日,岩桥战队奉命从汉口飞赴新乡,截击从成都出击轰炸日本的美国第十四航空队B-29轰炸机,由于情报有误空手而返。然而一到汉口落地,就接到第二条命令,在西安附近发现中美空军P-51战斗机活动,要求该部立即派飞机再次前往新乡,由此攻击西安机场。
从汉口到新乡直线航程550公里,新乡到西安航程500公里,按照命令发动攻击的话,显然要求第二十二战队不顾疲劳,连夜出击,才能在21日拂晓赶到西安。岩桥对此命令的反应是根本无法执行,他认为既然如此何必让他从新乡返回汉口呢?现在要花费两倍的时间和力量了。虽然没有详细的资料留下来,但是当事人的回忆证明因为瞎指挥,岩桥和航空军司令部之间当时确实发生了争吵。岩桥负气出击,就此一去不回。
由于岩桥认为大多数飞行员在当时的疲劳状态下无法完成这样艰难的任务,他只选择了技术最好的三名飞行员,斋藤隆大尉、久家进准尉、古郡吾郎准尉加上自己,组成四机编队出击。21日拂晓,四架飞机到达新乡机场,随后起飞出击西安。
但是,因为飞机整备不足,古郡的飞机在离陆时失事,机毁人亡。起飞半个小时以后,斋藤大尉的飞机也因为引擎故障被迫返航,能够投入作战的只有岩桥和久家两机了。
战斗的结果,日军与中国方面的记载有所不同。中国方面的纪录为击落一架日机,自己损失P-47雷电共和战斗机一架(美国驻华空军战机)。日军纪录为击落P-51野马战斗机一架,岩桥少佐发动自杀性攻击战死,久家准尉的飞机负伤,因为油箱打穿,返航时迫降,飞机损毁但飞行员幸存(久家逃过这一劫,但第二年还是毙命中国)。
在日本被称为“名飞行员” +“名指挥官”岩桥让三的座机,带着迷彩的“疾风” 185号机,坠落在西安机场跑道以西外侧。他的死,因为整个战斗发生在夜间,而带上了扑朔迷离的色彩。
日军描写颇为传奇,谓岩桥击落美机一架后开始扫射机场的停机坪。因为看到另一架战斗机正在滑跑起飞,准备迎战,为了消灭这架飞机岩桥实施了自杀式撞击而阵亡。日军甚至有人因此认为岩桥少佐是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表示对上司的不满。日军也曾怀疑是久家击落了岩桥,但是后来又根据双方的位置排除了这种怀疑。这种“壮烈”的死,事后判明毫无依据,大概是日军不让自己英雄死的太平常的习惯作祟而已。
美军在当地的飞行员则纪录,岩桥的确凭借其娴熟的技术击落一架起飞截击的美机,也是他的最后一个击落记录。随后他开始扫射机场跑道,但是突然动作失控而坠毁。美军判断可能是飞行员操作失误,以岩桥的技术,这种几率几乎等于零。
最可靠的资料,还是来自于中国的新闻报道,虽然他们根本不知道击落的是谁。《秦风日报》9月22日报道:(本报讯)昨晨2时许,敌机两架,分两批由晋窜入本市……被击落敌机内之驾驶员,摔出机外丈许,脑中部中弹,显系当场毙命,两腿及左手被火烧焦……
虽然记者在报道中称该机是被防空战斗机于空中击落,但是由于描写太详细反而显出了破绽,暴露了记者杜撰新闻的写法。因为记者是不可能夜间追着战斗机看到整个空战过程的。真实的部分大概就是对岩桥让三遗体的描写上。从他的遗体情况看,岩桥是被头部一弹毙命,因此,所谓日军的自杀撞击说纯属无中生有。根据美军人员的回忆,岩桥是在击落了来迎击的美军战斗机之后开始扫射跑道的。这时候,岩桥应该是确认了背后没有敌机威胁,否则以他这样的空中老手,是不会开始投入地面攻击的。那么,岩桥最有可能的命运是正在扫射的时候,被机场的中国防空部队的一个神枪手或者走好运的家伙一枪命中,当即死亡,座机因而失去控制坠落。这就比较符合美军人员观察的结果了。
真相如何,时光久远已难考证。但无论如何,岩桥让三,日本的陆军至宝、陆航之花,是凋谢在了西安城下。这一事实,即便时隔了六十年,只是磨洗得更加清晰而已。
击落太阳 ——被八路军击落的日军侦察机
说抗战时期八路军一直“游而不击”,大致和说国民党军全在“曲线救国”一样,属于毛泽东主席对基辛格铨叙的国共关系——“蒋匪”、“共匪”,我们只是骂来骂去。抗战是所有中国人共同的抗战,牺牲在伟大的卫国战争中的战士们,无论他们穿的是哪种军服,在今天中国人的眼里,他们是我们同样的英雄。对日本兵来说,国军的汉阳造和共军的马尾巴手榴弹一样咬肉。当然,装备的不同,使不同中国军队的作战特点不同。提到八路军,大家想到的往往是地道战、地雷战,要说土八路能把日本飞机鼓捣下来,这可就有点儿玄了。
但在日本方面的资料中,的确记载了这样的一件事。
2003年,看到一本日本出版的战争回忆文集,叫做《“为人民而死”教育下的八路军》,作者是一个日本战地记者伊藤贵一(后不久入伍成为日军一员)。他回忆在中国战场的经历时,讲到了这样一件事。
1943年,伊藤在河北随日军第三旅团进行“讨伐作战”的时候,与八路军打了不少交道。按照伊藤的说法,日军持续扫荡,长期的战斗给八路军和日军都带来了重大的损失。八路军的部队因为减员,兵员中补充了很多少年兵,这些少年战士作战勇敢,尤其在山地作战中经常把日军在山间拖来拖去。有的时候,双方的距离近到只隔一道山涧,伊藤可以听到这些八路军少年兵的笑声。日军感叹这些少年也许以为战斗也是一种特殊的游戏吧。
关于八路军击落日军飞机的事情,伊藤只是侧面提到。他讲到在跟随日军进行山区扫荡作战中的一天,他所部的日军整日没有战斗和行军,一直在宿营。这样罕见的阵中闲暇让不服军旅的伊藤感到很惬意。他询问军官不行动的原因。军官苦笑着告诉他,本来预定和本军配合行动的侦察机不能来了,前面的地形复杂,只好不行动。
“哦,是因为天气原因吗?”伊藤问。
“不是,”中队长说,“预订配合我们的侦察机昨天被八路击落了。”
熟悉八路军武装水平的伊藤大吃一惊。啊,这样简陋的装备也能击落皇军的飞机吗?
看了这段东西,我当时的反应同样有点吃惊。不过,看过也就看过了,也没太往心里去,因为这毕竟是传说而已。何况伊藤当时并不是真正的军人,弄错的可能性,或者写作中夸张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没有想到的是,前两天看到一本《陆军航空兵科志》居然也提到了昭和18年,八路军在河北击落一架日本立川98式直协侦察机。吃惊之下脑子中一换算,昭和18年,不正是1943年吗?河北,伊藤当时不是正在河北吗?莫非他们说的是一件事情?那么土八路打下日军飞机也许并非夸张!
立川98式直协侦察机,是日本陆军使用的一种下单翼可收放起落架的优秀战机,曾广泛使用于太平洋战场,因为飞行性能优异,也曾有大量改装为高级教练机使用。日军投降后,东北民主联军曾经大量接收这种飞机,是红色空军东北航校最早使用的机种。
这件事强烈地吸引了我的兴趣,忍不住下了一些功夫来调查,这一下的收获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在一本日本军事杂志《丸》1994年11期中,我发现了一篇相关文章——《大本营中学学友的生与死》(作者筱崎哲哉,原日军陆军少尉)。该文非常详细地介绍了八路军击落这架日军飞机的经过,因为这架飞机的驾驶员,就是作者的中学同学。文中甚至还提供了被击落飞机的现场照片!
立川侦察机
按照这篇文章的说明,被八路军击落的这架日军侦察机属于岐阜飞行第二战队第六直协飞行中队,飞行员加藤胜、军衔陆军曹长,观察员伊舍堂、军衔陆军中尉。被击落的时间是1943年9月,地点在冀西,当时日本陆军正在此处“讨伐”当地顽强抵抗的八路军部队。
加藤胜,日本航空局乘务员养成所第四期毕业,后入陆军航空兵科学习,1941年4月编入作战部队,随即参加“关特演”,即“关东军特种大演习”。演习结束后,他驾驶的立川98式侦察机被编入第六直协飞行中队。7月,该部队的四架侦察机到达中国东北伪满牡丹江梅大飞机场,自此投入中国战场,加藤所驾驶的飞机也在其中。
此后,加藤所在部队转场关内,投入对八路军的“扫讨作战”。当时八路军经常在山区活动,面对复杂的地形,日军地面部队侦察不便,经常出动飞机投入战斗,著名的“狼牙山五壮士”一战,就有日本飞机参战。
1943年9月,已经提升为曹长的加藤胜像往常一样投入侦察作战。立川98式侦察机为双座,前后都装备有机枪。在华北,因为中国军队几乎没有防空火力,日军飞机十分骄横,他们的任务不单是侦察,而且提供对地面部队的空中火力支援。这一天,加藤胜为驾驶员,后座的伊舍堂中尉作为侦察员随同出击。当飞机到达冀西某处山地,正准备和地面友军联络时,加藤发现地面上硝烟四起,日军地面部队已经和一支八路军部队发生了交火,看起来双方的战斗激烈,日军并未占得上风。
由于八路军装备简陋,加藤未加思索,想当然地就俯冲扑向了中国军队阵地,扫射地面的八路军,以支援友军的战斗。伊舍堂中尉也用后座的旋转机枪猛烈射击正在向日军地面部队冲击的八路军。
当加藤通过战场,重新拉平的时候,他发现八路军士兵不但没有因为空袭溃散,相反,可以看到很多战士就地持枪对空射击。当然,八路军的步枪火力太弱,对他的“爱机”来说几乎没有作用,加藤决定回头再进行一次扫射。
这其实反映了八路军和国民党军作战的不同特点,国民党正规军的条例规定,没有四挺重机枪,一个排步兵的齐射火力,不得对空实施防空作战,以免无谓损失。八路没有这个条例,即便只有一个人一颗枪,也敢对空射击,当然效果就难说了。
就在加藤一面猛烈射击,一面从八路军阵地上空通过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阵密集的捷克式机枪射击声——不好,中了八路的埋伏了!也就在这时,他感到机身侧面一连串的冲击,中弹了!狡猾的八路军机枪射手在他第一次扫射的时候没有开火,这时突然射击,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加藤连忙用力拉起机头,试图爬高。就在此时,立川机的发动机一震,原来刺耳的噪音骤然停止——发动机中弹停转了!
加藤向前看去,只见螺旋桨打成了“一”字形,毫无活气。失去了动力的立川机成了没有脑袋的蜻蜓,从300米的高度摇摇晃晃向地面栽去。他使出浑身解数,拼命操纵几乎失去控制的飞机,试图找到一块平地迫降。
就在这时,他听到伊舍堂中尉绝望的吼叫:“军曹,我们一起自尽吧!”
吃惊的加藤百忙中回头看去。只见地面上,八路军的士兵蜂拥追来,和飞机赛跑。看这个架势,只怕他就是落地也难免被活捉。按照日军的作战传统,这时候应该是宁可自尽,也不能被俘的。
可惜,在最后的关头,立川侦察机摇摇晃晃的飞过了一条小河。河水挡住了八路军的追兵,加藤曹长的飞机一头冲向了地面。
飞机勉强在地面滑了一小段,左翼着地断成两截,接着拿了大顶,机头扎进地面,机身一直撕裂到翼根的前端,好在还没有燃烧爆炸。
加藤和伊舍堂被扣在翻了个的飞机里面,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八路军渡水而来,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了。眼看死定了,周围忽然枪声大作,原来地面和八路军交战的那个日军中队,所在的位置正好在和该机坠落地点相距仅百米。他们立刻放弃了攻击对面的八路军,转而来抢救两名飞行员。八路军渡河部队遭到猛烈火力的打击,掉头撤回对岸,远远地撤离了。
在地面日军的协助下,加藤和伊舍堂终于爬出了机舱,两个人没有负重伤,但飞机的损坏极为严重。虽然日军地面部队帮助他们把拿了大顶的飞机翻了过来,但是飞机已经不可能起飞。加藤一面拆卸下飞机上的机枪,一面和上级联系,希望能够派车辆来拖运飞机。
正在这时,地面部队得到紧急通知,说在河对岸出现了大股的八路军部队,似乎正准备等待天黑渡河夜袭,显然也是要来抢夺飞机。
听到这个消息,日军中队长表示自己的部下和八路已经连续交战,弹药垂尽,实在无力和如此众多的八路进行夜战,当今之计,只有破坏飞机迅速撤退。
这样,加藤曹长无奈之下,只得忍痛将飞机油箱凿破,在十米距离上用14式手枪引爆,将飞机彻底烧毁。此后,两名飞行员和日军经历了一段近乎“非人”的狂奔,才和接应的日军会合。
迫降后,因为伊舍堂随身带着照相机,当时的场面得以保留下来。在这一期杂志上,登载了三张照片。
伊舍堂在战争后期加入“诚”第17神风特攻队,在庆良间群岛撞击美军舰艇时“散花”。加藤因为生病,无力投入自杀作战,幸存到战后。
1.日军地面部队帮助翻转拿大顶的侦察机,机首处背对我们,穿飞行装的是伊舍堂中尉,照片由加藤拍摄。
2.迫不得已将飞机烧毁,以免被八路军俘获。
3.日军曹长驾驶员加藤从飞机上摘取机枪
既然如此清楚的事实,有记录,有照片,有回忆细节,如何称作谜呢?奇怪的是,根据这些描写,我却一时在八路军的战史中找不到相应的记录!
我能找到的八路军击落日军飞机的记录,只有两条,一条是1937年在山东雷神庙战斗中击落日机一架,一条是1943年11月在山东荣成击落日机一架。两个战绩都是山东部队取得的,河北地区虽有破坏日机的记录,却并非击落。倒是日军记录中,有围攻深泽战斗中被八路军击落运输机一架的记载。1943年日军确有对冀西、易县等地的扫荡,还摧毁了当地军民建立的狼牙山五壮士纪念塔。八路军在冀西当时活动的地方武装似乎是冀西十三分区的部队,而八路军主力包括聂荣臻、肖克、张学思等部都在那一带出没。但是,在他们的战斗记录里面,并没有查到击落日军飞机的记载。
根据日军记录,土八路击落洋飞机,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可是这样“辉煌”的战绩,八路军没理由不做宣传。百思不得其解。
带着这个疑问,我向国内熟悉当时历史的若干朋友发信,希望得到他们的帮助。不久,一位朋友给我寄来一篇文章,打开一看,是这样的内容:
《北岳区1943年秋冬季反“扫荡”》
1943年9月中旬,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以第26、第62、第63、第110师和独立混成第2、第3旅各一部及伪治安军6个团、30多个县的保安军等……进行“扫荡”,企图消灭边区党政军领导机关和摧毁北岳抗日根据地。晋察冀军区代司令员萧克、代政治委员程子华,指挥……所属部队共4万余人,民兵18万余人……广泛开展游击战,反击日伪军的“扫荡”。
9月16日开始,日伪军1.7万余人……出动……10月29日~11月初,日伪军集中2000余人再犯神仙山时,我第3军分区第42团两个连和1个侦察排同民兵结合进行阻击,毙伤日伪军200余人,击落飞机1架……
“击落飞机一架”!真的有这样的记载!
我把中日报道进行比较,越比较越感到这很可能是同一个战例。唯一有问题的是时间记载不同。中方记录是10月间击落的日军战机,而加藤被击落的记录是他的中学同学根据其口述所写,提到时间是1943年9月。这个和日军对北岳区的讨伐从9月开始吻合,而没有写明加藤真正被击落是在10月间,很可能因为作者并非加藤本人,所以有理解的错误!
假如真是这样,这次战斗,四十二团投入的兵力是两个连、一个侦察排,加上地方武装对抗的日军一个中队外加飞机,兵力对比3: 1或者4: 1。以当时的装备和战斗力而言,我的看法日军稍微占优。从战况看来,八路军的战斗意志相当坚定。假如单单看中文资料这样一个简单战报,我会怀疑北岳区夸大战果,看来八路的战果还是挺经得起考验的嘛,要照萨达姆还不得报打下来一队飞机啊?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够进一步证明这一战果,或者找到更详细的资料。
此后,资料陆续而来,根据台湾朋友的介绍,此战国民党战史中也有记录,称为“神仙山之战”。记载日军1943年秋两犯神仙山,第一次被“共军”击退失败,第二次占领神仙山。根据时间计算,击落加藤飞机的战斗应该是发生在第二次神仙山战斗期间。
据此,我对于“神仙山之战”的战况进行了进一步的查找。功夫不负苦心人,经过一番努力,终于在《保定大事纪略》一书中,我找到了《神仙山保卫战纪实》这篇文章。这次击落日机的战斗的真容逐渐展现了出来。
综合该文和其他有关记载,此战发生在1943年10月28日。
神仙山,清代康熙以前一直被作为北岳,名恒山。故此有“古北岳恒山”(与今天山西的北岳恒山相区别)的名称。是八路军在抗日战争中的重要根据地,《敌后武工队》对它也有过描写。1943年,这里是八路军兵工厂所在地,也是晋察冀后方机关所在地之一。9月20日至10月12日,日军第一次分四路进攻神仙山,被肖克所部八路军四十二团(团长成少甫、政委熊光焰、参谋长马卫华)在金龙洞、九里十八弯等处阻击,无法深入和立足,被迫退却。
10月下旬,日军以四千兵力分九路再攻神仙山,是为第二次神仙山战斗。根据战斗记载,击落日本战机的战斗就发生在10月28日。当时,四十二团团指、二连、三连、四连一部、侦察连一个排在神仙山主峰奶奶顶顽强阻击日军的攻击。战斗中,日机一架协助日军进攻,用机枪扫射八路军阵地,被二连一排用机枪、步枪联合火力进行防空射击,当即击落日机。有一种说法是八路军背负电台的小战士没有经验,在空袭时奔跑,导致成为目标,电台被击毁(小战士自己却没有受伤),激怒了视电台为生命的八路军官兵,故此日机第二次进入扫射时遭到猛烈的反击。
这应该就是加藤的飞机了。
11月3日,奶奶顶失守。但日军运输线已被马卫华率四十二团主力切断,11月5日日军被迫撤退,是为神仙山保卫战。
可惜,击落日机的具体人员和当时情形,相对于日军的记载显得颇为单薄。疑惑中我看到了该连随后的战斗——该连继续坚守奶奶顶,“依托有利地形抗击五六百名日军的进攻,接连打退日军几次冲击”。终因寡不敌众,奶奶顶最后失守,该连战士有重伤后和日军用手榴弹同归于尽的记载。我推测因为该部此后战斗中损失较大,很可能击落日机的当事人已经牺牲。因此,对这一精彩的战例才缺少了详细的记载吧。
也许,这就是谜底?
也许解开这个谜并不重要,只要后代记得,有一支简陋到只有黑豆作食物的军队,曾经为了他们的国家拼死的战斗过,让侵略者的飞机,焚毁在神仙山下。
昔日重来 ——存于日本的老照片重现中国抗战
在日本,收集到一些关于侵华战争的图片,发现大部分都很陌生,似乎在国内外公开文献中没有见到。因此,觉得有必要放在这里和热心于这段历史的朋友分享。从这些照片上,我们或许可以看到那场伟大的卫国战争的一个侧面,一个矢尽弓折,而宁死不屈的民族。
长城抗战中激战损毁的山海关城楼。这一战,东北军何柱国部奋起抵抗,开东北军撤入关内后抵抗的先河。此战,安志馨营长殉国。日本人可以摧毁山海关的城楼,但是摧毁古城的炮弹引发的是更强烈的抵抗的怒火。
日军正在拖曳陷进冰窟窿的战车。
“第一个抗日将军”马占山。这是上海当时发行的金字塔牌“马占山香烟”的广告
平绥线上因铁路失守不及撤退而放弃的装甲列车。
陇海线郑州附近遭日军空袭损毁的装甲列车。据考证,这可能是商震将军的座车,在黄河铁桥遭到日军的空袭和炮击,受伤放弃。
日军装甲列车也在多条战线投入使用,包括东北和华北,在华北损失也不小。东北抗日义勇军曾在白旗堡击毁日军装甲列车。
中央军十七军的部队在长城抗战。
补充一张中国军队在长城抵抗日军的照片。
这是中央军十七军的部队。这些南方军人到达长城即投入殊死奋战,打出了徐廷瑶、关麟征、杜聿明、刘勘、黄杰等一批名将,因为服装简陋人称草鞋兵。但是日军发表这张照片,则说中央军训练有素,且装备优良。图片中说明中国军队使用的是马克西姆水冷式重机枪。有报道这支部队使用过装甲列车作为指挥战车,但是没有发现相关的资料照片,比较遗憾。
这明显是一支白人军队,旗帜却是日文,没有说明,只有一句评语,说是协助日军作战的“义军”。这是哪门子的伪军呢?张鼓峰被俘的苏军?这是由白俄组成的浅野部队,协助关东军对苏联进行颠覆作战。1941年参加“关特演”,准备一旦日苏战争爆发,破坏苏联的西伯利亚铁路。这支部队后来与日军发生矛盾火并而消失。
这就是《敌后武工队》中著名的便衣汉奸特务——夜袭队,正式番号皇协新中华救国民军保定便衣支队,是日军招募当地土匪、恶棍、地痞组成的部队,武器精良,人人长短各一大件,而且熟悉当地情况,是武工队的劲敌。武工队后来用挑起日伪矛盾的手段,使他们和日军火并,自相残杀。日军记载为“忱痛の事”,自此夜袭队元气大伤。
这张照片,是石家庄的“俄人自警团”,一个依附于日军的武装特务组织,曾经冒充苏联红军战俘向晋察冀进行过渗透,被当时负责这方面的八路军政法部门破获,活捉潘斯诺夫等武装特务,最后将潘斯诺夫和另一名俄国特务判处了死刑
。
这一张看起来颇有几个相貌堂堂的,会让人误以为是武工队或者铁道游击队,但看看上面的旗帜就可以明白他们实际是不折不扣的汉奸。
伪军冲锋。从这些镜头看,汪伪军在和中国军队的作战中相当积极,起到了日军帮凶的丑恶角色。
汪精卫伪政府的正规军。这是驻扎沐阳的伪军从驻地出发进攻新四军,注意汪伪军也使用青天白日旗,只是旁边多一个黄三角的飘带。
江西战场上,鬼子给伪军点烟。
在正定被日军俘获的宋哲元部机关炮
日军在山东沭水扫荡,攻占当地“便衣队”(即老百姓组织的自卫军)据守的村寨,缴获大炮而欢呼。
在广州被日军空袭击毁的德制高射炮。
这批高射炮的另一张照片,可惜的是因为日机飞来太突然,这些火炮在列车上就被击毁,未能发挥作用。
当我仔细看右上图中日军缴获的那门大炮,心中真是百感交集。这分明是一门前清时代的古代火炮,我们的先人就用这种武器抵抗现代化的日军。而日军也未免太过得意忘形了。此役日军称消灭“便衣队”五百余,自己付出长勇中尉以下一百余人伤亡的代价。
背景中日军正在涂抹抗日标语,隐约可以看到“国难”两个字。
更多的武器是外国来的。抗战中中国军队因为自己的军工生产还处在萌芽,无法提供足够的武器,使用了大量外国装备,单步枪就包括十几个国家的四十多个品种,被称为“万国牌”装备。
就拿战场上被遗弃的轻机枪为例,看看万国牌的含义。
中国军队使用的机枪系列图中一下就是七支,从左到右,从长到短编下来。
1号 瑞士启拉里机枪。
2号 苏联捷格加廖夫机枪——装备7.62MM,47发弹盘,大名鼎鼎的转盘机枪。该枪没有小握把,要用手掌握住枪托前端,耸着肩膀打。
中国军队使用的机枪系列。
这是瑞士的启拉利轻机枪——装备7.92MM,25发弹夹,是上海作战中“别动队”使用的。
这个是丹麦的麦德森机枪,徐州会战时川军使用的。
3号 法国哈奇开斯1922式-8MM,15发弹夹,扣几下扳机就得换弹夹,徐州会战中滇军使用的。
4号 捷克轻机枪,打得日军闻风丧胆的ZB26。
5号 比利时30式勃朗宁轻机枪——装备7.92MM,20发弹夹,号称一代名枪,是税警总团使用的。
6号 英国布伦式轻机枪,枪口消焰器缺损。
7号 中国自己造的ZB26仿制型轻机枪。
从这些五花八门的轻武器,可以想象当时中国的后勤是多么的压力巨大。
兰封会战后,日军在检看中国军队放弃的CV-33战车残骸(独家收集照片)
陆军第二〇〇师的前身是杜聿明指挥的交通辎重兵学校装甲兵团。
军政部配属的意大利战车编入杜聿明装甲兵团第一大队(营)使用。杜的部队中,第一大队的三个中队淞沪南京两战拼得非常狠,第一中队的主力战车6吨维克斯坦克随八十八师猛攻杨树浦,第一中队中队长阵亡,损失很重,此后又投入汇山码头突破之战。第二中队中队长代理指挥(第二中队自己装备轻型水陆战车,不具备突击能力)又阵亡。整个战役损失维克斯6吨战车3辆,被击伤8辆(值得一提的是现在这3辆被击毁的维克斯的照片都已经找到了),但是这个中队的参战也给日军带来相当大的损失。第三中队装备德国战车和意大利CV-33轻型战车,在南京汤山、雨花台、光华门等地迭次激战。日军纪录,1937年12月8日,第三中队的德国I型战车曾经冲入日军一个指挥部,打死在当地采访的日本著名记者浜野嘉夫。(战斗过程详见本书《铁甲悲歌——追寻中国早期装甲部队在抗战中的影子》文),但由于唐生智组织的撤退仓促无方,德国战车终于全部损失。
按照记载,军政部战车营原属的意大利战车编成了战车第二营担任训练工作,也有说法这些战车的确曾被用于教学。但是第一营第三连的所属车辆,我比较倾向于第二种说法,因为装甲兵团的编制中没有战车第二营的记录。这些战车没有在上海参战的纪录,估计是战斗力太弱,不适宜。但是有记录表明,部分意大利战车(第三中队所属)被留在南京参加了南京保卫战,估计全部损失。
撤退下来的中国装甲部队并不屈服,进行重组,主力依然是撤退下来的维克斯6吨坦克,而孔祥熙扣留的18辆CV-33战车也被拨给杜聿明部救急(另外两辆有可能被拆了备件)。但是,这时苏联援助的T-26坦克运到,所以二〇〇师的主力1149团、1150团等都换装了T-26作为主力战车,CV-33和维克斯战车一部分保留在各团,一部分改编入师直属侦察队。
根据兰封战役的进程,中国装甲车部队先后三次投入战斗。第一次是1938年5月21日,二〇〇师副师长邱清泉亲自指挥T-26战车攻击日军骑兵侦察队,取胜后因遭遇日军战防炮部队阻击后撤,中国战车没有损失的纪录;第二次是5月23日,中国战车部队掩护步兵向日军阵地发动猛烈攻击,试图歼灭土肥原师团。因日军设防严密,冲击路线被日军炮火覆盖,损失维克斯战车3辆,CV-33战车6辆;第三次是大小王庄战斗,中国军队1149团的T-26战车参加攻坚,损失3辆。此外,徐州战区还有德式BA-6装甲侦察车参战,但是没有车辆损失。
根据战斗记载,我的看法,这辆兰封战役中损失的CV-33可能是1938年5月23日战斗中被击毁的。日军分析记录此战车先被榴弹直接命中,接着再次被击毁右侧履带行进部分,第三次命中才终止了它的抵抗,并引起车辆燃烧。根据这样的描述,显然是日军普通步兵火炮,而不是战车炮或者战防炮的打击结果。也更符合5月23日战斗的纪录。
在敌军防卫严密,炮火密集的地段,使用这样轻型的战车试图突破,应该说是一种战术使用错误。只不过以当时中国军队的装备,这已经是很奢侈的了。此战,中国步兵在装甲兵的掩护下终于攻占了大王庄日军阵地,被称为抗战开始后第一次围攻攻坚成功的战斗。
这些在日本保留的与中国抗战有关的历史照片,虽然支离破碎,却也能从某个角度揭示抗日战争的一点痕迹。
最后一战 ——从恶战到投降
在图书馆看到《日中战争——一个士兵的证言》这本书,接着又读了这个作者的另一部作品《恩仇的大陆——华中战线转战谱》,其中,关于日军与新四军作战的一段史实,觉得颇值得研究。
作者川崎春彦,时任日本陆军军曹,卫生兵兵长。昭和18年(1943年)应征入伍,先后参加衡阳、桂林诸战役。1945年,他所在的医务班配属日军作战部队,和新四军所部在江南地区展开了一系列的战斗。
其中,1945年6月,他和另外5名卫生兵参加了日军(师团参谋森中佐指挥)在郊下塘对新四军的讨伐作战。结果,300名日军、500名伪军组成的讨伐队,出发仅半日就遭到大队新四军的重重包围。激战中,伪军首先溃散投降,日军在掷弹筒和机枪掩护下三次突围,损失惨重。最后在叛徒的指引下,才冲出包围圈。
而他们突围出来以后,在山下的村庄中发现来接应的侦察部队也被消灭,其中两名俘虏被杀(作者形容新四军“不是军队,是残忍的盗匪”,但又不得不承认对新四军的战法心有余悸)。
因为愤恨侦察部队的俘虏被新四军所杀,日军遂在军医寺山的指挥下将那名叛变并为日军指路的士兵活体解剖。
此后,双方又有两次交锋。作者形容新四军使用的“多是明治、大正时期的落后武器”。
数日后,其所部日军(一个不完整的联队,由师团参谋长带领)南下到达宜章郊外,8月13日,遭到新四军大军的夜袭,自称千余日军被三万名新四军包围。14日夜,日军认识到不突围就将被歼灭,遂寻找新四军包围圈空隙,“从三万人的大包围网中完全脱出”。
日军这支部队16日才通过无线电和友军联系,得到了战争已经结束的消息……
这节文字让人很感兴趣,因为新四军抗战的文献在日文中较为珍贵,而此文更是提到了新四军“大部队”对日军千人以上部队进行围攻的战例,更是难得的史料。从这次战斗看,日军伤亡不小(以郊下塘之战而言,应当是毙伤日军150人以上,歼灭、迫降伪军500人,堪称大仗,宜章之战伤亡不详),而且屡屡被新四军包围,显然新四军有相当出色的作战计划和指挥官。
然而,这两次战斗,中方资料很难找到相应记叙。特别是在宜章地区,仅仅有少量新四军游击队的活动。一些熟悉军史的朋友认为,此战从时间和地点来看,很可能是日军和王震、王首道所率领的“南进支队”发生了战斗。地点可能在南坪的灵官庙,在《三五九旅南征记》中对此战曾有记载。如果是这样,鬼子跑得还挺快。灵官镇距宜章约120公里,跑了10个小时,“到达宜章50公里外”。时间上算也差不多,每个小时跑十多里。
然而,“南进支队”总兵力不过数千人,和日军的作战也没有书中形容得这样大规模。因此,可能是日军在战斗中误判了中国军队的兵力。或者,可能交战的对手根本就不是新四军,而是在广东湖南交界地区休整的国民党第四军残部,也可能是当地的地方武装。对于此战的详细情况,还有待知情的朋友,提供更多相应的材料,无疑将是对这“对日的最后一战”极好的纪念。
且将川崎春彦的原作节选下来,也可让我们感受到日本投降之交,中国军队对日军进行的最后战斗。以下为译稿,为了保持作品的原汁原味,我尽量不改变作者本人的语气口吻,但并不表示赞同或证实其所述内容,特此说明。
一、新四军的威胁
昭和20年(1945年)6月,从桂林战役中休整过来的部队(据萨推测,当为日军独立混成第十七旅团)奉命南下,转移后驻地为郊下塘。据中国政府军(即汪精卫伪军)的情报称,这附近活动的新四军达到两万,而我们的情报认为其不过千人。于是,我军编组了讨伐部队,出发扫荡。
讨伐队从四个中队抽调,总数约三百名。我作为医务班的负责人,选择了五名卫生兵随军出发。
出发前,我们和中国政府军驻扎在附近的一个师联系,联合行动。虽然说是一个师,实际不过是数百人的小部队而已。这个师派出部队约五百名在我军前方担任开路任务。对于这支部队的忠诚我们非常信任,但如果发生战斗,对他们的战斗力和作战兴趣则保持怀疑态度。
经过半天在山间小路的跋涉,突然,前方繁茂的树林中传来激烈的枪声。这显然是前行的政府军和敌人发生了战斗。同时讨伐队本队也遭到射击。附近有几片浓密的树林,我们立即向这些松林中隐蔽。
外面的枪声越来越近,显然政府军并没有能够抵挡住敌人。事实上事后发现他们在第一次被射击的时候就丢下手中的枪溃退了,而且不是向我们的方向后退,而是向斜侧逃跑。我想,他们是害怕被我们逼迫重新回到战场吧。从战斗开始,这支政府军的电台就不再工作,我们没有办法指挥他们作战。
我们的人开始试探着离开树林侦察情况,但刚一走出树林就遭到枪击。前进显然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后退的路也不安全,后退的时候,也遭到猛烈射击。我们完全成了袋中的老鼠。
显然,敌军是部署了一个伏击圈。对手有多少兵力不知道,但是判断起来最少有数千人。寡不敌众,我们面临着“全灭”的危险。
讨伐司令官是队部参谋森中佐。他把四个中队长召集起来召开了一个简单的作战会议。会上气氛沉闷,有人提出给附近的侦察部队发报,请求增援接应。森中佐同意了这个意见。这时,向四外派出的侦查人员中有一人报告,“中国政府军的部队已经不见了,右侧的敌军向我军后方移动,有要发动肉搏战的可能。”
“是吗,明白了,干得好。那么,现在么,现在只能撤退了吧。”森中佐和中队长们互相看看,就此下了决断。从地形看向后撤退太过危险,于是我军在掷弹筒和轻机枪的掩护下向左侧前方猛突,试图突到前方与来接应的部队会合。前方隔开一带约百米宽的田垄,又是一片树林。
尽管队形密集,但敌军的射击并不准确,所以我军以机枪中队为先锋发起冲击时,损失并不大,有一半的人顺利冲过这段开阔地进入了树林。但是,后一半人突击的时候,敌方的射击已经精确起来,给我们带来不小的伤亡,士兵只能不断且伏且战,匍匐前进。
本指望先进入树林的一半部队回头射击掩护,但他们也遭到攻击,自顾不暇。而敌军的迫击炮亦开始轰击,第二梯队的官兵纷纷倒地。
我们五个卫生兵,有四个人随第一梯队进入了树林,我在全军倒数五六个人的地方,等到开始跑的时候情况已经很危险。部队开始突围的时候,是四五个人一组相互掩护前进,现在只能每个人不断翻滚跳跃,躲避敌弹而奔命。
致命的问题是这片开阔的田垄,光秃秃的在周围火力下毫无掩护,中间的田埂小路只有40厘米宽,简直是死亡路程。幸好田中无水,我们纷纷伏到田中,因为田畦高度约五十厘米,如果伏在那里,可保无恙。作为讨伐队的卫生兵,我们不带枪,但是大大的药囊十分累赘要命。
好在我的作战经验比较丰富,对于头上飞的子弹我根本不去管。但如果子弹打在脚边,就随时有中弹的危险,需要尽快地改变前进方向,进行闪避。饶是如此,我的腿也被子弹擦伤,真是险象环生!
卧倒,十秒钟后跃起奔跑,但跑几步就再次卧倒,不规律地起来再跑。“呆在这儿是等死,跑,打不着的,打不着的,我刀枪不入!”
一边给自己心理暗示一边向前跃进,终于发现子弹的弹道开始远离,我纵身而起,快步跑进树林,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奔跑中可以看到田垄中倒着七八名战友。但是,实在无法停下来抢救他们,我们最后五个人中倒了三个。这第一次冲锋,我们阵亡20人,负伤20人,总算都到达了前方的树林。
可是,部队还是在敌人的包围圈中。森中佐指挥部队再次向前突进,敌军火力强劲,一边射击一边喊话。前进二三百米后,已经阵亡15人,负伤10人,双方战斗十分激烈。
这一次我在弹雨中看到一名负伤的士兵无法动弹,于是冲过去,将他背起来跑回后方。“你这是做无理的事情啊!”经验最多的一个卫生兵对我说,“这太危险了。”
“没事,我的运气好。”我说,“那么,再有负伤的您负责前队,我负责后队,好吗?”
“后队伤员可比前队多……”那个老兵有些犹豫。
“我不怕的,就这样做吧,拜托了。”
我转向后方的田垄,在刚才跑过的地方又找到一个伤兵,把他背在肩上退回来。
没有时间可以耽搁,我们几个人马上进行抢救,而且用树枝搭成担架来运送伤兵,现在一副树枝担架就是一个战友的生命呢。从我开始做卫生兵,体会的就是这种战场经验。
但是,也有很多死伤者,确实无法顾及,只得任由他们被抛弃在田野里。
开路的临时机枪中队和前方的敌军连续进行了两次白刃战,本队虽然也向前移动,最终无法打开缺口,只得退回树林。
这时,我发现周围除了伤兵已经没有其他人员——我落在队伍最后了。
在第二次白刃战之后,忽然看到一个我认识的上等兵拖着一个负伤的俘虏走来。
二、解剖俘虏
这时我们已经再冲到第二次进行肉搏战的地方,因为有战友死伤而心中愤怒的士兵们纷纷用枪托砸这个受伤的俘虏,其中一个还举起枪来对着他的胸部要开枪。这时我对他们说:“杀个受了伤的敌人也没有意思。敌人还在打枪呢,不要打他了,不是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吗?”
那些兵看到我的兵长襟章,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新兵还是老兵,但都顺从地走开了。
“我的脚,我的脚……”那个负伤的敌兵看着我的脸,用手指着自己的腿,哀求着什么。
他穿着军服,右脚血糊糊的一片,看来已经不能动弹了。
我把红十字的药囊拿过来。看着很可怜呢,虽然是敌人。按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但是把他就这样扔在这里也不像话。于是我把他的裤腿划开,检查。是小腿部被枪弹贯穿了,没有伤到胫骨。如果是经过训练有武士精神的日本兵,一定可以忍受这样的伤痛,而这个俘虏兵显然完全被吓呆了。
这是个人道问题呢。我给他处理了伤口,取出药来,把外用的利巴妥和绷带给他,让他自己扎上。他们的包扎方法和我们很像,但是药怎样用就要我教给他了。
“谢谢,多多谢谢!”
轰的一声,一棵小松树被炮弹炸断飞起,我连忙卧倒。这时,从后面的树丛中敌人的机枪开始朝我射击。我合上药囊,拖着那个俘虏匍匐前进,却不敢站起来。
这时,那个俘虏指着树阴处对我说着什么,意思不明白,好像是要我过去。
滚过去一看,居然那里藏了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原来他是看我没有枪,告诉我那里有武器,作为我给他治疗的报答。
枪里还有大约二十发子弹。
“太好了,我就把这些子弹打回去吧。”想到这里我举起机枪,朝后方的敌人射击,枪却没有响。仔细一看,原来是慌乱中忘记打开保险了。这种枪我在桂林市街战斗中使用过,所以知道怎样用,
离我们七八十米远的地方,有大约十名敌人射击着追来了。我即用轻机枪还击。
因为树木松枝繁茂,很难看到敌人的确切位置。但是这样射击的威慑效果不错。敌军停止了追击。
这时,前面的战友返回头来,朝敌人射击,他们是来接应我的。我把打光了子弹的轻机枪丢掉。
那个俘虏忽然对着前方叫起来:“不成,不成(Bucen, Bucen)。”
我们最初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很快就明白他在说我们的冲击方向不对。这时,迎面敌军的机枪就劈头盖脸打了过来。原来那里是敌军的机枪阵地。俘虏指给我们另一个方向。
将信将疑的战友们拉着俘虏向那个方向奔跑,竟然没有遭到像样的阻击。第三次的突击终于成功了!没想到我救了这个俘虏,却帮助了大家。
我们从敌人的大军包围网中完全地逃脱出来,且战且走,牺牲众多,已经有半数的人伤亡,才慢慢摆脱了敌人的追击。这一战,对新四军的战法有了了解,对以后的战斗和讨伐,也是很好的经验。新四军的武器多是大正、明治时期的,看起来很落后。他们边打边捡拾弹夹的举动让我们感到惊讶。据俘虏后来说,他们的军队里上级是不打下级的,和日本军不一样。
就在突围以后没多久,我们看到了可怕的悲惨事情。
从山坡冲下去,到达山脚的村庄入口时,我们看到大树上挂着什么东西,看来好像是两具尸体。细看,发现路边倒着多具日本兵的尸体。走近看,树上挂的尸体,也穿着日军的军装。
原来是来接应我们的侦察部队,遭到了新四军的伏击!其中那两个吊在树上的侦察兵,显然是被俘虏后虐杀的。看到这种残酷的杀戮,我们都被激怒了。
回到宿营地,部队损失很大,人人都要报复。第二天,市川军医站了出来,说:“既然这样,让医务班来做人体解剖吧,对卫生兵们的学习作贡献吧。”
这样说了,就定了下来。
首先,按照外科的市川军医的命令,从静脉给俘虏注射了20毫升酒精,俘虏随即失去知觉。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将其胸部和腹部切开,心脏还在跳动。
这时,寺山军医来将其内脏一一摘除。心脏和肺脏首先被取出。从冠状动脉、大动脉、静脉、心肌、支气管、食道等等开始,然后横隔膜、胃、大肠、小肠、直肠、脾脏、肝脏、肾脏、胰脏、膀胱、前立腺(似应为前列腺)、阴囊、十二指肠、虫状突起(盲肠),以及骨骼、关节、肌肉等。两位军医详细地进行了综合讲解。
卫生兵们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为人体内脏的精密而感到震惊,为这种很难有第二次机会的珍贵实地医学教育而感动,对人体的神秘性有了深刻的认识。
战争中经常提供一些平时无法少见的经验,比如这样的事情,至今我只是深藏在胸中。但是,这样的记忆,又让我总是忍不住有一抒胸臆讲一讲的冲动。
此后,我们又和新四军有过多次战斗,卫生兵轮流出动参战。我本人参加了两次讨伐,都没有大的战斗。战斗都在山间进行,周围花树很多,风景秀丽。战斗不激烈,伤员的数量,比肠胃病患者和热病患者要少得多。
8月,驻地向宜章方向移动。
三、从突围到投降
行军几天后到达在宜章附近的临时驻地,是山中的小镇,离华中、华南(原文为“中支”、“南支”)的交界线几十公里。驻扎两个星期以后,8月13日凌晨,我们遭到了猛烈的夜袭。
我那一天正在患热病,高烧达到41度。这一次双方的战斗持续了两个小时,终于将敌军击退。
包围我们的新四军约三万之众,而我军仅有一千多人。虽然日军战斗力很强,其命运也如同风中之烛。这一幕和我在桂林大圩镇遇到的困境一样,都是性命之忧。
如果敌军大部队发动攻击,我军可能全部“玉碎”此地,因此部队长传达命令,要大家做好乘夜突围的准备。
半夜12点,屋顶的哨兵大声报警,发出“敌袭”警报的瞬间被击落下来。与此同时,猛烈的枪声骤然响起。因为营房是土坯墙的简陋房舍,用于防弹的沙袋也不充足,作为工事可谓勉为其难。子弹咻咻地钻进屋中,在房间里乱弹。没有一处安全的地方,日本兵只能伏在地上还击。
作为卫生兵,因为是非战斗人员,缺乏武器,除非特殊情况,我们不直接参加战斗。而且战斗中伤员迭出,需要救护,也无法进行射击。
我那一天从晚上就陷入高烧,半梦半醒,在生死之间徘徊,根本不能进行战斗,幸好得到好友高山的照顾才幸免于难。
战斗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恍惚中周围恢复了平静。有人给我的额头更换了新的冷毛巾,并且抱怨说体温太高,超出了玻璃体温计的测量范围。昏昏沉沉中我不觉睡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7点钟左右了,周围一片寂静。
不好,回忆起睡前的情况,忽然心中紧张起来,难道部队已经乘夜转移了?见我不能动弹所以把我留在了这里……对带不走的伤病员只好抛弃,这也是符合作战之道的,可是我怎么办呢?“糟糕啊,现在怎么办?难道我就这样要死了吗?”想到死,不觉思绪纷乱。这时,听到房门处有声音——敌人!我感到紧张。
疑心生暗鬼。门开了,出现的是高山……
“不要担心,还没有紧急集合呢。”高山说,看来很明白我在想什么。
这一天白天,敌人没有进攻,难道要把我们困死吗?不,我们的侦察兵报告他们在调整部署,大战前的安静。
但是我的身体却似乎有所好转,烧略微退些,至少是可以行动了。
从对周围的情报中看到,敌军在部署包围圈,而且包围严密,没有缝隙。无论如何我们需要采取行动。
白天虽然紧张,还好一切平安。晚上7点,我们得到了紧急出发的密令。
侦察的结果,西方敌军的力量较弱,所以我们向西边的一角突围。到达敌军阵地前方的时候,运气太好了。前面的人员报告,中国兵正在吃饭。他们用刺刀杀死了两名哨兵,现在正是突围的机会。
“绝对不许出声,向西边的山中急进!”
部队长的命令被无声地传递下来,突围开始了。
为了不出声音,我们把鞋子脱掉,赤足前进。我的运气也很好,连续两天的高烧今天没有造访。
部队行军的顺序是副官、参谋长带一个中队在前为尖兵,指挥班、医务班在其他部队的掩护下随后前进。狭窄的山道上队伍排成一线,赤足在隘路和悬崖上前进,穿过密林奔向西方。这个时候如果敌人来袭击太危险了。我们走了30分钟才穿上鞋。
没有被敌人发现!
为了从敌人包围圈中彻底脱离,我军以顽强的精神,不眠不休彻夜连续奔走10个小时。早晨5点的时候,在山中密密的森林中才稍稍休息。
与敌毫无接触,9点钟,到达距离宜章50公里的地方。这里没有敌人,是安全的地方,从三万敌军的大包围网中突围成功!
新四军那边,发现被认为即将被全部歼灭的日军一夜间金蝉脱壳,恐怕是惊讶之余,又要用脚跺着地懊悔了吧?
我的身体居然经受了如此长距离的行军,热病不治而愈,真是神明保佑。这也是依靠年轻身体好,现在想来依然胆战心惊。
重新找到宿营的村落,已经是昭和20年8月16日,残暑酷热,而我们和敌我都失去联系,还根本没有战争已经结束的消息。
毕竟这一带新四军实力很大,是不明的危险地带。商量后,部队长决定向衡阳方向撤退。
向北撤退,因为弹药消耗很多,我们不得不尽量避免战斗。和桂林战役一样,我们没有热的饭食可吃,靠干粮果腹。这样,直到9月初,我们才取得了和友军的联络。
那一天,在小高山的山顶上,通信兵的无线通讯终于收到友军信号,联络以后,得到如下电文:
“8月15日,战争已经结束。胜败不明,敌人可能也没有得到通知。如果敌人来袭,不得还击,尽量避免交战,迅速向衡阳方向集结。”
这是概要,简直像做梦一样战争就结束了。但是,胜败到底如何,我们不知道,于是议论道:“一定是日本打赢了,所以战争结束。这样的话,很快就会凯旋吧。从山中出去,美国、英国、中国的领土都是我们的了也没准啊。”
这是因为多年来我们只听到胜利的消息,并不了解真正的战局。只有到了衡阳,我们才知道,敌人占领了冲绳。由于使用了一颗就能毁灭一个城市的炸弹,本土也无法固守。日本这一次,是真的战败了。
[节译完]
另外,在后面的章节,还提到9月13日新四军再次袭击这支日军,造成较大伤亡。日军被迫在齐腰深的水流中转移。曾经救护过作者的高山也负伤,这次是作者救了他。
在文尾,作者也发出了对战争的忏悔,说:“变化频生的两年半生涯无法忘记,嗟叹。对战争的憎恶,往复的恩仇,让我对这片大陆充满复杂的情感。因为没有意义的战争,双方都死了很多人,给和平的老百姓带来苦难,我深感忏悔。”
真的怎样想,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气高骨硬 ——蒋百里将军侧记
蒋百里将军,名方震,字百里,是中国近代军事史上的传奇人物。这位陆军上将同时还是徐志摩的密友,西方美术史专家,为兴登堡器重,用个副官都叫蒋纬国少尉,若是谈他的传奇,得用一本书来写。
说起来,在中国近代史上,蒋百里,是一个忽隐忽现的名字。这个孤独的将军不是共产党,也不是国民党嫡系,资格比蒋介石老,才华横溢却又坚毅不挠。他的《浙江潮》、他的智斗墨索里尼、他在保定军官学校校长任上的自杀、他的日本太太左梅女士、他的女婿钱学森、他所著的《西方文艺复兴史》无一不带有传奇的色彩。
蒋百里将军(1882 — 1938)
在日本老一辈人中提起这位蒋方震将军(蒋百里名方震,以字行),他的名气比在中国还大,日本人记得他的《国防论》、他的抗日战略理论。在这位只讲武不动武的陆军上将面前,他们说:“一个蒋百里就两次打败了整个日本陆军。”第一次,蒋百里在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的时候,轻松夺魁,在所有日本毕业生面前把代表第一名的日本天皇佩剑带走了,而他的这些同学如荒木贞夫等恰好是太平洋战争中日本陆军的主要将领。第二次,八年血战之后,看百里将军的抗战理论,日军恰似按照将军的指挥,老老实实的自东向西,前进到湖南,而后陷入中国泥沼式的持久战中不能自拔,直到战败。战役上,中国失利的例子虽多,战略上,日军的失败早已注定。
他在《国防论》和其他著作中阐述的对日战略,归纳起来有三:第一,中国对日不惧鲸吞,乃怕蚕食,故对日不应步步后退,而要主动地实施全面抗战,化日军后方为前方,使其无暇消化占领区,从而使日本无法利用占领的地区提高战力;第二,主动出击上海日军,迫日军主力进攻路线由东北→华北→华中→华南的南北路线改为沿长江而上的东西路线,从而充分利用沿江的山地与湖沼地利,抵消日军兵器训练方面的优势;第三,以空间换时间,行持久战,通过时间的消耗拖垮日本。具体做法为将日军拖入中国地理第二棱线,即湖南、四川交界处,和日军进行相持决战。
事实上,蒋百里虽然在1938年早逝,中日的战争发展,恰恰按照他的预料进行,反映了他对两国实力与战略态势的准确把握。他在逝世前不久发表的文章中,更掷地有声地提出了今后中国对日战略的指导方针——“胜也罢,败也罢,就是不同它讲和!”
这样的一位传奇将军,其生平实值得一观。
蒋百里一生是一个职业军人,他致力于国防军的建设,并且为此投入了毕生的精力。以他的军事才华,如果在内战中施展,飞黄腾达,升官发财,一将功成都是唾手可得的事情。他没有去做,他的军事建设是为国家的,而不是为某个人,或者某个主义服务。他做的军事教育给中国留下了一个有一定专业素养的高级军官团。这些人大多没有蒋百里先生高尚的信仰,却毕竟学到了专业知识,在中国抵抗外侮的事业中发挥了重大作用。
凤遨游于千仞兮,非梧不栖。一片名利场中,孤独的蒋百里是寂寞的,却是高洁的。
蒋百里也是一员儒将,他代表了中国最后一代“士”的风骨。物以类聚,蒋先生的朋友列出来就够人一惊,萧伯纳、泰戈尔、徐志摩、林徽因、罗素、杜威……蒋氏祖上是藏书大家,自幼即满腹经纶,以这样的骨格,其后融中西于一体,军事上、书法上、文学上、美术上、外交上,一经手其造就便可比肩一流高手。蒋先生青少年主编的《浙江潮》,其思想之尖锐深邃不亚于《湘江评论》和《新青年》。他所译的《西方文艺复兴史》至今为中央美院教材,谁能想象此书出自陆军二级上将之手?!可道其深似海。每每想起宋代大儒陆象山粗通围棋,居临安时,常如肆观高手对弈,回家后每每对秤空思,一日间忽然悟出,“此河图数也”,随后与临安第一高手对弈,连胜两盘。大海有真能容之量,蒋百里先生大致如是。
与印度诗哲泰戈尔及其女儿、徐志摩、胡适等合影(1924年)
作于1935年和1936年的手迹
蒋百里先生的智慧是大聪明。比如对日抗战,蒋先生很明白上街发传单是干不掉日本兵的,他的做法是脚踏实地的对日本的社会、军事、政治各方面进行充分的研究,结合对中国的充分了解,完成专业的对日作战方略。如果说毛泽东回答了“中国能不能打赢日本?”这个难题,那么蒋百里就是回答“中国怎样能打赢日本?”这个题目。相比之下,韩复榘在济南戏弄日本领事花谷,就只能叫做小聪明了。小聪明痛快是痛快,但只是一时痛快,看看围城里面的方鸿渐,大体如此。看到中日足球比赛之后球迷的闹事,不禁慨叹蒋先生这种脚踏实地的精神今天依然需要我们来学习呢。
蒋先生不是没有小聪明,比如西安事变,张学良想派个人去南京接洽停战,又怕南京不接受,问计于蒋百里先生(问计于楚囚,大概只有武将蒋百里、才子薄一波有过这种荣誉)。先生问:“这里的人你最讨厌谁?”张曰:“蒋鼎文。”先生说:“那就让他去。”南京很快停火。
如鹰之傲视宇内,一双慧眼背后是如椽的铁翼。
自西安归来时(1936年底)
蒋百里先生是至情至性之人,大事上军校办不好作为校长便饮弹自戗,小事上比如他和左梅夫人的爱情为其家庭所不能接受,便致书曰:“我因你而生,你现在又想置我于死地,好,我马上就到日本来,要死也死在你的家里。”作为一名将军,尤其是一个终生思考对日作战的爱国将领,这样的真切情谊令人动容,怜子如何不丈夫?也就是因为将军是这样的真情之人,他的朋友也是一样。北伐之后,蒋介石因百里先生不肯劝弟子唐生智解甲将其囚禁(百里先生认为唐素重情谊,自己去劝说唐必听从,但政治是政治,情谊是情谊,唐自己的事情应该自己决定,不当以师长身份压迫他),徐志摩带着行李来陪先生坐牢!而先生抗战开始后到广西,门生故旧们欢呼劝酒。有人以先生有枪伤不宜多饮相劝,将军拍案而起,道:“军人死都不怕,还怕喝酒吗?”遂纵情豪饮,一座皆惊。
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若说将军最为传奇的一幕,则发生在百里将军在日本学习军事的时候。
蒋百里将军在1901年留学日本,经成城(初级军事学堂)而进士官学校。1906年毕业的时候,日本天皇赐剑给最重要的步兵科毕业生中的第一名,结果蒋百里夺了这个第一,把日本天皇的赐剑带回中国去了。
看过日本的有关资料,描述的比国内所记载要详细得多,特别是看过一本屋书房出的《陆军士官学校关系者》,里面记录蒋百里是一个日本陆军历史上极为尴尬的人物。
他毕业获奖的场面颇为传奇,因为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宣布毕业生的名次是从前向后的,念的第一个名字就是“蒋方震”。
当时九期步兵科毕业生有日本人三百余人,中国留学生四名,泰国等国留学生若干名。就这样,第一名被中国留学生蒋方震,就是蒋百里拿了,天皇的赐刀当然也归中国了。日本士官普遍感到面子上难以忍受,谁知接着宣布第二名,还是中国人。这位第二名就是后来从云南起兵反袁的风流将军蔡锷。这样引起的骚动更厉害了。于是宣布第三名之前日本方面先检查一下——不幸,这次的结果还是中国人!名叫张孝淮。日本士官学校的毕业发布官是伏见宫亲王,惶恐之下感觉无法向天皇交待,临时从后面换了一个日本学生作第三名。想想前四名日本人不过半也尴尬,又增加了一个日本学生作第四名,张孝淮得了第五。
增加的两个日本人是谁呢?一个名叫荒木贞夫,后来的日本陆军大将、陆相、甲级战犯,一个名叫真崎甚三郎,后来的台湾总督、陆军大将、二二六事变的幕后黑手……此外,这一期里面的日本毕业生还包括如下名字:小矶国昭、本庄繁、松井石根、阿部信行……堪称日本陆军的一代精英,皆惨败于蒋百里、蔡锷之手。从此以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规定中国留学生必须与日本学生分开授课,以免同样场面重演。
蒋百里受了日本人这样的荣誉,日本人也真希望他说两句日本的好话吧。谁知道百里将军的评价却是说了一段话,大意是中国从日本学了两件东西最不可救药,一个是教育,一个是陆军……然后飘然到德国,以德意志国防军第七军营长的身份,继续考察军事去了。
百里将军对日本人的军事评价不高,但是他后半生和日本结缘不少。他是国民政府对日作战计划的主要设计者,他编著的《国防论》成为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中国军队的战略指导依据。在这部让蒋百里耗尽心血的千钧之作的扉页上,将军饱含深情地写下了这样的字句:“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中国是有办法的。”八年抗战的战场上,无数百里将军在保定军官学校、在陆军大学带出来的国防军子弟浴血沙场,成为中国军队高层指挥官的柱石。
在德国柏林(1911年)
唯一遗憾的是,百里将军自己未能见到抗日战争的胜利,1938年早逝于广西宜山。黄炎培先生的挽联云:
天生兵学家,亦是天生文学家。嗟君历尽尘海风波,其才略至战时始显;
一个中国人,来写一篇日本人。留此最后结晶文字,有光芒使敌胆为寒。
邵力子先生的挽联云:
合万语为一言,信中国必有办法;
打败仗也还可,对日本切勿言和。
1938年将军病逝后就地敛葬,1947年其好友陈仪等协助迁葬,起棺时竟然尸身不朽。其生前至交竺可桢大哭,曰:“百里,百里,有所待乎?我今告你,我国战胜矣!”一时众人泣不成声。将军遗骸火化后迁葬西湖。
与夫人左梅及儿蒋昭、蒋雍、蒋华合影(1925年)
蒋百里将军的夫人,日本籍的左梅女士也是一位奇女,自22岁嫁给蒋百里将军就断绝了和日本的联系。抗战中她和中国女性一样为中国伤兵治疗裹创,不辞劳苦。将军去世后,在误解和怀疑中抚养五个子女,皆以中国文化传统为教育,不习日语一字,获得了中国人的普遍尊敬。
顺便说一句,中国人里那个唯一没有中奖的呢?据说此人有过目不忘之才,可是生活优越,因此不好读书,学习成绩一般,但谈起兵来可以彻夜不眠。这个人就是孙中山麾下的粤军名将——许崇智。
真是一时多少风云豪杰。
闪击先驱 ——抗战中傅作义指挥的“闪电战”
抗战时期,由于兵员素质和战术思想的局限,国民党军主要采取的作战方式是阵地战,敢于和机动、火力都占优势的日军进行运动战的可谓凤毛麟角。然而,在北方战场上,有一位国军的将军30年代初期就开始玩“闪电战”的把戏,比希特勒还早。此人,就是人称“七路半”部队的指挥官傅作义将军。
“七路半”,是国民党军中对华北傅作义部队的一种独特称呼,意思是虽然傅老总不是八路,也就差那么一点儿了。抗战中,傅作义将军所部,是华北的一支重要抗战部队。
傅作义,字宜生,时任绥远省主席,三十五军中将军长。
“七路半”这个称呼,原因众说不一。有讲这个说法最初来自日伪,因为傅军作战比较积极,一些战术作风类似土八路。这一点给日军的情报系统造成了相当的混乱。萨曾在日本看过一份华北地区共产党军序列资料,日军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傅作义部下的三十五军、新编第三十二师统统划给了共产党,若老蒋看见不知该作何想法。傅作义在抗战期间比较亲共,可能也是一理。1938年他曾经大量接受共产党员入其部队工作,借鉴其政治工作和作战方法。当时傅部只有两个师,两个师的政治部主任阎又文、康保安竟然都是共产党。虽然后来傅作义和共产党打了两年多内战,且一度被共产党恨得咬牙切齿,但香火情未断,绥远和平起义,这两位都是傅作义方面的代表呢。此外一个原因大概是因为傅军从上到下作风简朴,傅作义本人布衣粗食,在国民党高级军政人员中比较罕见。从正统的国民党官员眼里看来,这就有点儿像共产党土八路了。杜聿明曾经在国防部高参郭汝瑰家看到一个有洞的沙发,于是猜测郭是共产党,原因是国民党里面没有这么朴素的。
这样一来,傅作义所部被叫做“七路半”倒也情有可原。
有趣的是,阎锡山也十分简朴——至少对外如此,但从来没人说老阎是共产党。这因为老阎的简朴透着邪门,不但不像国民党,也不像共产党。阎的骑兵军军长赵承绶曾回忆,有一次高级将领开会,不知不觉过了时间。于是阎下令厨房备饭,大家吃了再走。入席后将领们却唯唯诺诺,无人下箸。原因?十几个人,除了馒头,桌上只有八寸大一盘炒鸡蛋……见大家拘谨之状,阎锡山一拍桌子,“你们倒是吃啊!”长官热情相邀,大家互看一眼,顿时踊跃起来,只见将星闪烁,筷子齐飞……最后大家吃好,敬礼告别的时候盘里居然还能剩下三分之一。
阎老西的炒鸡蛋真经吃啊。
阎长官心里有话——反正你们回去也不会饿着。
傅作义虽然也是山西人,还没有“简朴”到这个份儿上。傅作义的部队,说来来源相当复杂。傅本身是阎锡山的老部下,抗战爆发后才自己独立出来。他的部下有黄埔军校的、有徐永昌国民第三军的、有民团保安队出身的、有冯玉祥的西北军、有蒙古骑兵旅,还有阎锡山手下十三太保的余脉,可说鱼龙混杂。然而,经过傅作义的手,这些部队却都具有了相当的战斗力,在当时的华北堪称劲旅。他部下的将领对他,也有着特殊的忠诚。
傅作义部下的“一字并肩王”陈长捷曾经说过傅作义的特点,这个人“不说硬话,不作软事”。真实的傅作义,有着很高的军事天赋,又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有记者回忆,抗战中采访傅作义,谈到他为了赴援太原被迫放弃经营多年的绥远,而使绥远落入日军手中,傅竟至哽咽难语。他待人宽厚坦诚,大公无私,又能够破格提拔,战阵中从不肯轻弃部下,因此取得了极高的威望。而部下在他手中,也觉得可以让自己的才能得到极好的发挥,因此对他死心塌地。可以说,傅作义集团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个集团,傅作义的个人魅力正是它的核心。
在傅作义集团中,傅作义被称作“老总”、“傅先生”。直到1980年,关于绥远起义,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派人采访傅作义的老部下、原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十三兵团司令董其武上将时,董其武依然不变地称呼傅作义为“傅先生”。谈到绥远的事情,他说:“我多年来一直随傅作义先生做事,在他多年思想教育的启发和爱国思想的影响下,我个人可以说一直是跟着傅先生走的。”
爱戴之情,虽历三十年而不变。
傅作义,在国民党军中称为“守城名将”,这是因为他一守天镇、二守涿州、三守遵化出了名。无论西北军、东北军还是日军都拿不下他的阵地来。实际上在此之后,傅作义守城的成绩并不理想,他在抗战中更擅长的作战是运动战。甚至,还一度打出过类似“闪电战”的战例来。
要说当时的国民党军能打出“闪电战”来,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因为闪电战包括三个不可或缺的因素——大纵深的穿插、装甲部队的突袭,以及空地一体作战。正是依靠这三条,纳粹德国把波兰、法国打得落花流水,连苏联都险些着了道。30年代前期,国民党军肯定没有足够飞机和地面部队配合。其他两样,大纵深穿插的胆量有没有不说,装甲部队上哪儿弄去?
偏偏傅总这两样都有,傅作义虽然属于晋军系统,穷,但并不妨碍他组建一支自己的摩托化装甲部队。1932年,傅作义在长城抗战中认识到日军装甲部队的威力,随即决心建立自己的类似部队。他把这一任务交给了亲信将领,当时的警卫营营长王雷震。王不愧信任,他按照自己的思路把部队中的汽车集中起来,组成汽车队,而且将其中一部分加了装甲,变成了装甲汽车。我手中有一张日军在绥远检查击毁的傅作义军装甲车照片。从照片上看,这种装甲车,就是在普通卡车上面加一个金属罩,上面安装机枪。虽然这看上去很威风,战斗中只能挡枪弹弹片,对炮弹就没有多少抵抗力了。别看这一手不起眼,其中的含义却很深远,那就是集中使用机动车辆,建立快速突袭部队。这正是闪电战的精髓。
在绥东战役中傅作义部的装甲汽车中弹损毁后被日军俘获,可见其实际非常简陋。
而老蒋淞沪会战时还在把坦克分开给步兵,一辆一辆往上冲,结果被日军各个击破。这教训法国人到1939年还没有吸取,分散使用的法军装甲部队虽然战车比德国人还要好,结果却全军覆没,气得有个叫戴高乐的小准将直蹦高。
傅作义对王雷震这一招显然也是很支持的。这支虽然原始,但堪称中国摩托化装甲部队鼻祖的精兵,成了傅作义的一张王牌。
1936年,傅作义发动红格尔图战役、百灵庙战役、大庙战役,将日军和伪蒙势力从绥远赶了出去,史称绥远抗战。
在绥远抗战中,傅作义几次巧妙地运用了自己的“摩托化部队”。在红格尔图,日伪军进犯而来,傅军沉着待命,“三十五军各部隐蔽集结,突然向攻击红格尔图的敌军发起反攻”,之所以能够“突然”在一马平川的地方发起反击,就是汽车队发挥了出色的机动性。而攻打百灵庙、大庙,更是以汽车队为先锋,迅速长途奔袭,才能够在零下20度的严寒中奇袭两地。在收复大庙的战斗中,更以装甲汽车强攻日军顾问据守处,将负隅顽抗的日伪军全歼。
这种集中快速装甲部队,远程奔袭的作风,的确有了些闪电战的雏形。
当然损失也是不小的,所以这支机动兵力,傅作义没舍得投入太原守城。当时王雷震已经调任四二二团团长,抗战开始后,袭击五原、包头都有这支部队的杰作。
当然,傅作义简陋的摩托化部队能够屡屡制胜,也和傅作义作战的对象有关。傅作义面前的敌军主要为伪蒙和日军的联军,以伪蒙为主,所以战斗力稍弱。如果是日军精锐如关东军,傅作义的装甲部队恐怕也难以招架。
整个抗战期间,傅作义是伪蒙军的梦噩,他的部队无论素质还是机动速度,都让伪蒙军望尘兴叹。而且傅对伪蒙军死死咬住,决不放过,直到绥远起义之后,傅作义的部队还打了最后一战,就是彻底打垮伪蒙残部。大概老傅琢磨自己恐怕没机会打仗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应该有个收场。
实际上傅作义除了摩托化部队,运用其他部队进行运动战也颇有成效。七七事变以后,他曾经派骑兵突袭商都,为全国首次克复县城。1937年底,他曾经指挥三十五军反攻太原,下四十余寨。在绥西他也大量使用骑兵进行运动战,效果卓著。
傅作义如此善于机动作战,和他的辖区很有关系。抗战期间,他的主要作战地区在绥远,地广人稀,又面对伪蒙叛军的骑兵进袭。因此,傅作义也大力发展骑兵,以机动对机动。绥远盛产优秀的骑手,傅部骑兵在抗战和内战都很有表现。我的看法,傅作义使用摩托化部队的思路也是来自于骑兵的运用。
铁骨丹心 ——沙场内外的董其武将军
傅作义麾下大将董其武,在民国军事将领中可称出类拔萃,无论抗战还是解放战争中,其经历多有传奇,即便是点滴小事,也颇值得回味。
被日军轰塌的太原城墙
所以,这一次坂垣一路追击,大有轻取太原,为自己洗刷名声的意思。这时候发现守太原北城的居然是一伙“义和团”,看来连老天都在给坂垣帮忙。
当天,日军以猛烈炮火轰击太原北城墙,结果……重炮轰了半晌,把城墙炸得七零八落。等步兵一冲锋,守军却出乎意料地从城墙前面的开阔地下面钻了出来,火力凶猛,兵力强劲,坂垣的攻击如同撞在铁墙上一样,损兵折将败下阵来。欲待再攻,炮兵却报告炮弹打光了。哪儿来的这么多中国兵?难道我的炮弹打不死人吗?坂垣被打退后一天没再攻北城,估计郁闷得很。
假如他知道自己面对的这个“义和团”将军是何许人也,坂垣就不该郁闷,而应该庆幸了——庆幸这个叫董其武的将军手下只有一个旅。
傅作义的爱将董其武,军中呼为“董武穆”。
“做岳武穆”,曾经是抗战时期无数中国军人的梦想。不过,他们中牺牲的大多数,只能做了无名的岳武穆。只有林徽因女士设计的纪念碑无言屹立,勉强给了我们这些后辈一个为他们献上鲜花的地方。
董其武将军一生沉毅有威,卫国北土,御寇晋绥,历长城、大庙、百灵、忻口、太原、包头、五原诸战役,堪称那个时代旧军人中的楷模。但是这样的将领,在当时军中亦非少数,为何只有董其武得封“武穆”呢?
原来,董其武的这个外号,来源很早,起源于太原学兵团时代。1919年,阎锡山在太原创办自己的黄埔军校——“斌业学兵团”,培养自己的军事干部。但是,阎锡山其人,素有心地狭隘、目光略短的毛病,所以他的干部学员多半是“会讲五台话,就把洋刀挎”的山西土财主子弟。但其中,却有一人凌然独立,与众不同,这就是董其武。董家世贫寒,但受其开办私塾的舅父影响,少年即有从军救国之志,听说学兵团招考,即步行数百里前来报考。在成群的纨绔子弟中,董一身布衣,却凛然有威,如同鹤立鸡群,引来上下无数目光,但董安之若素。及至发榜,第一名就是——董其武。
一时众人纷纷以评书《说岳全传》中的岳飞目之,“董武穆”的名声不胫而走。
“董武穆”的名声可不是纸上谈兵。就在忻口会战中,董其武曾亲率218旅渡过云中河,以一个八路式的穿插钻到了坂垣的背后,倒挂金钩奇袭日军在河北旧村的前线指挥所,一举将其攻占,令坂垣中央突破的尖刀没了握把,是忻口战役中中国军队少有的主动攻击战例。董其武将军也在此战中臂部负伤。忻口一战,中国军队阵亡一个军长(郝梦龄)、一个师长(刘家祺)、一个旅长(郑廷珍),负伤一个师长(李仙洲)、两个旅长(于镇河、董其武),战斗之惨烈可见一斑。
“董武穆”怎么会学义和团来刀枪不入呢?如果坂垣知道对方是董其武,肯定明白这一仗决非想象中那么好打。
的确,董其武这一仗确实用了圈套。城墙上的旗子是真的,士兵,则只是城垛子上扣军帽而已。他在城上基本没放兵力,而把主阵地放在了城墙外面的开阔地,让坂垣的重炮统统变成了礼花炮。
董武穆用这一计,固然是因为中国军界自古崇尚智谋型将领,也是出于无奈,他的兵太少了。
日军占领太原
其实,傅作义确实可称名将,他在奉命防守太原的时候,摆了个奇怪的阵势。东城和南城外的日军,到得早,兵力多。傅作义却只放了杨维垣旅的新兵壮丁,把两员大将董其武的二一八旅和孙岚峰的二一二旅分别放在了北城和西城,各负责一面城墙的防守。这两个旅也是傅作义三十五军的看家本钱了。如果日军对东南两面发动攻击,太原必破无疑。这个怪阵就表现了傅作义对日军的心思摸得极准,坂垣在忻口吃了亏肯定要找面子,所以从北面来的坂垣一定会猛攻西城、北城。而坂垣在日军中人缘很好,其他日军将领一定不会和他争功,仗打起来东面南面压力会小得多。从此战的进程看,傅作义堪称料敌如神。
其实中国当时不缺优秀的将领,比如白崇禧,武汉会战中部署了一个又一个口袋阵,日军就一个一个地钻,结果每次都以国军口袋被钻破告终。
尽管西城、北城是主力,傅作义的兵力也捉襟见肘,其中董其武的情况更为严重,因为他的一个主力团李思温团还要负责防守太原兵工厂,要一天以后才能回到太原,剩下的兵力实在不敷使用。
怎样度过这一天的血战呢?董其武不动声色,就使出了这招“真假义和团”,坂垣果然上当。
董其武在太原摆疑兵阵的传奇流传不广,因为这一仗打得最终还是比较窝囊,不但丢了太原,而且三十五军损失惨重,几乎把番号打光。董其武的大将风度,在这一战中没有得到充分表现。真正体现“董武穆”形象的,萨觉得应该说是乌加河血战。
日军战车部队出动增援五原守军,但被董其武挡在乌加河,未能增援成功。
这里面,日方所为的背后,就有30年前那次考察资料的影子。对于这个考察团,有些台湾资料有所质疑。从日方材料如《第二次五原渡河作战》等看,确实将其团长称为“水川团长”,为了营救“水川团长”还曾经出动飞机强行着陆。当时由于日军已经被分割,只来得及救走了另一名日本右翼著名人物,“血盟团事件”的主谋之一森宪二(当时任“蒙古司政要员养成所”参事)。
由于董其武的横刀立马,力阻日军援军于乌加河,这批“学者”不是死于战斗,就是被抓了俘虏,给日本天皇省了回程票钱。
董其武在这次阻击战中的出奇之处,是他不要援兵。以淞沪战役的经验来看,当时中国一个精锐师可以勉强抵敌日军一个联队。此战中,他以一个师硬抗三个联队以上的日军,艰苦可想而知。围攻五原之中,傅作义不断询问他是否顶得住,是否需要援军,董其武始终不松口。
等到傅作义打下五原,才发现董其武自己都到了战壕里……
在国军系统中,大多数将领都是唯恐援军不够快,不够多,“看在党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吧!”是典型的台词。董其武为何反其道而为之呢?多年以后董其武在自己的回忆中才说明了他当时的心态——他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坚定全军对攻占五原的信心。“傅作义先生身边当时已经没有什么部队了,这一点,我当时是一〇一师师长,我很清楚……”就在三个月前,傅作义曾经发动了一次和五原战役很相似的包头战役,以嫡系三十五军猛攻日本驻蒙军司令部包头。可惜,虽然占领了半个市区,但因阻击部队没有挡住日军的援军,功败垂成,留下了心理阴影。可以说,这次打五原,参战的将领们从傅作义以下都有一只眼睛盯着董其武呢。
这次再打不下来,对傅作义所部的影响将是灾难的。此战之前,日军在绥西的连续攻势已经将傅作义辛苦经营数年的绥西根据地逼到了绝路。失去了产粮根据地,傅作义已经把军官家属转移到兰州,如果不能夺回五原,能否继续坚持绥远的抗战;就是一个问号。
正是董其武的不松口,为傅作义吃了定心丸。人称傅作义手下第一大将,董其武的帅才名不虚传。
题外话,说董其武是傅作义军中帅才并非恭维。傅部讨论战略问题,能和傅作义平等而论的,大约只有董其武了。抗战胜利后,国共内战中董其武的确是傅部一员上将,但作战之余,董其武在战略上与傅作义的看法却有些分歧。1946年11月,董其武接任绥远省主席,和傅作义谈心。傅作义提到蒋介石有意让自己入主北平,董其武对此的看法是“蒋先生让我们去北平,是想让我们担当华北的责任。我看,咱们不去给他担当这个责任”。傅对此有些不以为然,1947年秋,傅作义担任国民党军华北总司令,移驻北平,傅的同僚袍泽纷纷发贺电恭喜,唯一没有发贺电的就是董其武。耐人寻味的是,傅作义在华北打得热火朝天,却整整两年把这员头号大将放在绥远,可以说是对“家”的重视,似乎,也有点儿刘备东征不带赵云的感觉……但是,董其武对傅作义的忠诚却始终如一。北平和平协定的第二天,董其武就从绥远飞北平去见傅作义,一来表示支持,二来表示绥远听傅作义的命令,让傅深受感动。
不过,解放后有人问董其武1947年的想法是不是已经认为共产党会胜利。董其武却诚恳地说,我是认为把察绥两省搞好,三年就可以看出水落石出……
回到乌加河之战,这种恶战死守,董其武在傅作义军中打过很多次了,而他不要援兵的壮举,在国民党军中的确罕见。
根据我的了解,在整个抗战期间,如此咬牙不要援军的例子,在国军中,只有三例。除了董其武守乌加河,还有两例,一个是大战雪花山的西北军十七师师长赵寿山,另一个是淞沪抗战中的胡宗南。
说起董其武,正好可以连着一提赵寿山,董其武在国军中是中将,绥远起义后,在解放军中的军衔是上将。而赵寿山呢?是杨虎城的爱将,西北军仅次于孙蔚如的战将,抗战开始时担任十七师师长,出潼关抗日。《白鹿原》中的茹师长,原型就是赵寿山,后来在国民党军中做到过集团军总司令。他大战雪花山是在1937年的娘子关之战。当时,娘子关所在的东线是黄绍竑指挥的,但这位桂军名将在这里却是光杆司令,没人买账。他手下最大的战斗单位第三军干脆关闭电台,不和他联系,所以整个东线局面一片被动。唯一肯听指挥、肯打的,就是赵寿山的十七师。这一战,赵寿山死守雪花山十昼夜,咬着牙根不谈援军——他知道自己要也没有。最后是黄绍竑自己觉得太对不起赵寿山了,到处催援军,可是谁都不肯上前。这时,杨虎城教导团团长李振西电话串线,发现黄总告急,主动要求上前线,才帮助赵寿山撤下来。
此一战,十日间十七师打得不剩一个团,赵寿山须发皆白,从此成了白发将军。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赵寿山的官职在国民党军中就够高的了,转到解放军中更厉害,竟然是第一野战军副司令员!这可是有实权的副司令,赵寿山在宝鸡战役后总结的时候,当头训西北野战军各级将领毫不留情。也就是1955年授衔的时候他已经转了地方工作,否则一个大将是没跑的,要知道授衔的大将如陈赓当时都比他级别低呢。
还有一个死战的例子居然是胡宗南,那就有些不可思议了。人家都说此人只能做个大连长的,还有这种时候?不错,这实在是胡宗南军人生涯中难得的一幕。那是淞沪战役中,因为陈诚的调度有问题,国军阵地多在日军舰炮火力之内,伤亡惨重,动辄一小时损失上千人。各路部队纷纷整补替换;把总长何应钦忙得七荤八素,只能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了。打了很久,忽然发现死守杨行阵地的胡宗南第一军竟然从来没有叫过援军。何应钦知道第一军有战斗力,但这种“令人放心”反而让人不放心了,于是打电话去问。胡宗南这才开口——“援军再不来我自己也要上去了……”
抗战中胡宗南只打了淞沪、柳林、潼关三战,还差点因为在柳林贻误战机被李宗仁毙了,说来有些丢人。但淞沪的死战,实在是胡宗南闪光的一瞬。
说董其武的传奇,恐怕再有这样长的篇幅也是不够的,印象很深的是在70年代政协作《文史资料总辑》的时候,谈起抗战中的何应钦,董其武依然恭敬地用了一个当时震惊四座的称呼“何应钦总长”。这个称呼让负责人很头疼,于是上报是否应修改,上面倒是很有气度,说董老怎样说,就怎样写。所以,如果现在您去查《文史资料总辑》68或者69期,还可以看到书中董其武的叙述依然是“何应钦总长。”
这倒不是说董其武对何应钦有什么特殊感情,事实上何应钦对董其武很是不公。这只是显示了中国的旧军人,也自有他们自己的一份坚持。
董武穆,人如其名。
中国军队普遍使用的捷克式轻机枪
捷克机枪,就是当时中国军队普遍使用的捷克造轻机枪ZB26式。因为这种枪性能远远胜过日军11年式轻机枪(即俗称的歪把子机枪),日军缴获这种枪后,常留下使用。冈野说的捷克机枪,就是较早作战中缴获中国军队的,而淳边是队里最优秀的机枪射手。
淳边从士兵手里接过捷克式机枪,对着这群中国官兵就是一个扫射。
由于距离太近,中国官兵几乎都被撂倒。几个未死步兵用步枪抵抗,都被日军击杀。三匹马倒下了两匹,另一匹上的一个军官试图拨马撤退,淳边对准他猛烈开火,那个军官终于从马上落了下来。那匹马后来发现脖子处负了伤,被日军缴获。
这时,那几个中国士兵的抵抗已经中止。淳边带头,几个鬼子冲向那个落马的军官,用中国话高喊:“投降,投降!”
那个负伤的军官忽然坐起身来,喊道:“不投降!”用手枪连开两枪,都打中冲在最前面的淳边,胸部一发,腹部一发,淳边立即毙命(后冈野负责火化淳边,说明他死于“胸腹贯通伤”。这次战斗冈野手下阵亡一人,就是淳边,还有数人负伤)。与此同时,后面的日军开枪,正中这个军官的头部,这个军官当即倒地。
过了半晌,日军才敢凑上来看,这一小队中国兵全部阵亡,无一幸存。在那个倒地的军官身边,发现了吕公良将军的印章、公文等,经过核对,认为这个身中四发轻机枪弹又被步枪击中致命的军官,正是新编第二十九师中将师长吕公良。
以中将师长之身,打到最后一人,重伤之余,还能翻身而起,击毙杀害自己的凶手,高呼“不投降”而以身殉国,吕将军,虎魂也!
虎到绝路。
得知吕公良将军战死的消息,日军联队长小野修并没有感到很高兴,因为作为一名高级军官,他对于当时日本的战况是比较了解的。估计是想到今后自己的命运而有同情之感,小野修下令,在许昌南门外小村附近,为吕公良将军安葬,并让联队的联络官深谷高三郎大尉题写了墓碑。碑文曰:“勇将新编第二十九师师长吕公良之墓。
”这座墓碑建立后不久,新编二十九师残存被俘的中国官兵从它旁边路过。其中一个团长看清了以后,冲上来抱住墓碑号啕大哭。这个团长,我估计是八十六团团长姚俊义,因为新编第二十九师所属团长级别的军官,八十五团团长杨尚武、八十七团团长李培芹、补充团团长刘耀军都在战斗中阵亡。团级指挥官只有他一个人下落不明。随着他的哭,其他被俘官兵也大放悲声,日军亦无法禁止。
这应该就是吕将军殉国的全部过程了。这个详细的经过,可以在《进军,中国大陆三千公里》中看到。由于相关资料在国外,这一过程也许一直无人知道,60年后写出来,希望能够告慰吕将军的英灵。
本文写作完毕后,经有关单位联系,发现有这样的史实——战斗结束后,在文中吕将军阵亡地点,有村民证明发现吕将军当时受伤倒伏草中,曾用鸡皮和土烟为吕将军敷伤止痛,之后不治身亡,村民将其土葬于野地。之后,吕夫人携子及卫士探访殉难地点,以厚棺取出重新安葬。汤恩伯、王仲廉曾在火车站迎接,抚棺大哭。吕将军之子吕志素先生是医学教授,说父亲可能是枪伤导致腹膜炎,所以可以拖十多个钟头。
由于记载的矛盾,我通过朋友联系了吕公良将军在深圳的亲属,很快得到了吕志素先生的答复,其内容如下:
资料转交吕先生后,他和新编二十九师仍健在的一位参谋进行了研究,他们觉得这份资料可信度极高。
这份资料可能解决一个历史谜团。他们认为,在日军再次击倒吕将军后,到村民救治过程中,存在一段时间。这其间将军并没有死,而是处于昏迷状态,倒在尸丛中,难以辨认。由于到处都有战斗,这股日军也没有仔细清点战场,就参加其它战斗。而这其间,村民将吕将军带到村中救治。等日军高层得知吕将军死讯,重派人到战斗地点搜寻,已找不到吕将军尸体,于是就在吕将军中弹倒地地方建了墓,立了一块墓碑(或者其中有其它中国军人尸体?),所以导致其它被俘中国军人路过痛哭。而实际上,吕将军因为伤重,在村民救治无效情况下,死在不远的农村里,并被村民埋葬在土坟里。在日军刻碑的同时,村民也用砖头在实际安葬地给吕将军刻了一个墓碑。
这个说法解决了日军纪录中一个矛盾,既有下级军官说“建了墓,立了碑”,而日酋内山又说:“未能好好安葬,深感内疚。”
有关日军北面受地雷攻击受挫一事,他们认为可能指的是23日、24日和尚桥附近的前哨战斗,而不是30日凌晨的北门攻击战。30日攻击战是北、西、南门统一协调攻击战。27、28日日军正从两翼疾进,包围许昌。
吕先生希望将这份资料递交许昌文史协会,看是否能填补一段历史空白。
附:吕公良将军小传
吕公良,出生于工商业家庭,幼年在本地就学。 1920年考取衢州省立第八师范学校,1923年该校并入衢州省立第八中学,他继续求学于八中。 1925年毕业,他性格开朗,酷爱古典文学,善作诗文。 1926年考入黄埔军校第六期。 1928年毕业,分配在国民革命军陆军第十三军八十九师,开始戎马生涯。 吕将军历经战役: 1937年的晋中太谷战役; 1938年的鲁南大会战、台儿庄战役; 1939年的鄂北会战; 1944年的豫湘桂战役等重大战斗。 吕将军功勋履历: 历任国民革命军陆军八十九师参谋长、第八十五军参谋长、第十三军参谋长、第三十一集团军总部高参、华中抗日总队第五纵队司令、安徽界首警备司令、河南因江警备司令、第十五军新编二十九师师长等职,中将军衔。 1944年,日寇集结51万兵力,发起豫湘桂战役,企图打通平汉线,直指华南,向重庆国民党当局施加压力,以期迫降。 3月,他奉命率二十九师镇守许昌。 月底,日寇七万余人向许昌扑来。 4月2日,日军突然袭击中牟,驻防的二十七师奋起抵抗后失守。他当即率师与刘昌义军长驰赴中牟,趁敌立足未稳之机,夺回中牟。 4月17日,日军再度进犯中牟,汤恩伯所属各军,按兵不援。军长刘昌义无奈,下令撤退,中牟得而复失。 日军占领这个前哨据点,后续部队纷纷渡过黄河,进而左右出击,一面围攻郑州、洛阳,一面强攻郭庄,直逼许昌。 4月24日,汤恩伯命令:死守许昌,牵制日寇,配合突围友军实施作战计划。当天,他召集誓师大会,作了兵力部署。其时,日军华北方面军总司令冈村宁次亲临郑州督战,敌三十七师团、六十二师团、骑兵四旅团、坦克三师团分三路南下包围许昌,混成旅团穿插于西南。许昌城处在重重围困、孤立无援之境地。 4月28日夜,敌军发起攻击,以坦克为先导,上空有十来架飞机向我阵地轮番轰炸,他亲临第一线指挥,进行殊死抵抗。到29日,城南防线被突破,30日,全师三千多名将士陆续牺牲。为避免更惨重的伤亡,吕将军决定撤离许昌城。 5月1日凌晨,开始突围,他率部且战且走,抵达城郊的于庄、苏沟村之间,突然遭到敌伏兵阻击。他身骑高马,奔前顾后指挥,目标显眼,敌集中向他射击,他身中数弹而为国捐躯。 1986年,经浙江人民政府批准,授予吕公良将军革命烈士称号。海水火焰 ——黑白汤恩伯 汤恩伯,这个名字看过《战上海》的朋友多半都很熟悉——汤司令啊。然而,随着史料的不断披露,历史上的汤恩伯,特别是抗战中的汤恩伯,其形象到底如何,不免众说纷纭。那么,我们就来谈谈这位汤司令吧。 先说用兵,有人认为汤在国民党军中是非常优秀的将领,窃以为这个评价有些过誉。 这并不是说汤全无军事才能,他受过相当完备的军事教育,而且在作战中颇有章法,并非纸上谈兵之辈。可是如果认为他在国民党军中属于超一流的战将也很勉强,评价一下,中上而已,逊于李宗仁、薛岳、白崇禧,又高于余汉谋、徐源泉、黄琪翔,大约上限可及卫立煌,下限接近刘峙的水平。他的作战水准平平,若说特点就是有一点“慈不掌兵”的狠辣。这在军中并非是缺点,平时的爱兵如子无疑非常重要,一旦上阵如果缺乏“慈不掌兵”的威严,也难以取得作战的胜利。 汤的局限性也很明显。首先是作为高级将领缺乏现代化战略思维,打防守永远是线性布防,缺乏纵深,对现代化战争不能很好的适应。南口是这样,河南是这样,厦门还是这样。其次是手里部队一多就乱套,不能有效地让处境不同的部队各司其职。指挥呆板,没有弹性,攻的时候一窝蜂,撤的时候没掩护——如果他指挥一个团这样全攻全守很好,可要是让他指挥一个兵团或者几个兵团也这么干,那一旦败起来就是不可收拾。胡宗南被称为大连长,约略和汤相似。和汤军团在河南的溃败比较起来,像廖耀湘在平满纳也是撤退,作出一个滚筒式的八卦阵来,虚虚实实,打得日军叫苦连天,那就精彩得多。 汤能够脱颖而出,应该说并不全在其军事才干,他的浙江人身份使他较早进入蒋介石的亲信圈子。他又善于写手本,得到蒋介石的欣赏,认为他是军政全才,以后把四省边区都交给汤未尝不是考虑到他这个才能。实际上汤的手本基本是心血来潮,纸上谈兵,他的政务能力还不及军事,在河南弄到“水旱蝗汤,河南四荒”的地步。这一点上,同样军事才能平平的陈诚就比他好得多,在恩施建立六战区,残破的鄂西被他经营得铜墙铁壁。东北吃了败仗到台湾,他搞土改的水平不亚于共产党。台湾人叫他陈诚伯伯,这和“水旱蝗汤”能比吗?汤还有一条特色是永远军容整齐,一脸剽悍。蒋介石偏爱外形出色的将领,所以对他自然青眼有加,反过来,陈明仁那样不修边幅的,再能打老蒋也看不上——说起来老蒋又不是拍电影的,长得好坏有关系吗?说笑话,梁兴初梁大牙在共产党打出万岁军来,要到老蒋那边干,恐怕得先整容把牙拔喽。 那么,汤恩伯在抗战中的表现如何呢? 汤恩伯的表现是一个典型的“人会变”的例子。 一般看法汤恩伯的抗战生涯是先扬后抑,前期打得英勇,后期一败涂地。其实真正的情况还要复杂。 汤恩伯最初参加抗日的时候,是不太让人瞧得起的。汤参加的第一次抗日作战是绥远抗战,那还是在七七事变以前,傅作义奇袭百灵庙,开我国摩托化作战之先河,震动全国。汤即派十三军一个主力团开赴百灵庙参战。 汤恩伯本身的积极是值得鼓励的,但是因为部队到得晚,没有来得及投入战斗,到达后反而受到大获全胜的晋绥军将领讥笑。汤恩伯当时为了显示自己的部队是精兵,且确实抗日热情很高,这个团出发时每人发料子马裤一条。绥远前线晋绥军作风传统俭朴,突然来了这样一支形状怪异的军队,遂将其戏称为“牛裤团”。 虽然“牛裤团”有点儿搞笑,但可以看出汤恩伯当时还是抗日心切的。 接着就是南口会战,这一仗汤打得的确是硬仗。当时南口方面的布防全被汉奸出卖给日军,汤部几乎没有军事秘密可言。在这种凶险的情况下,汤恩伯发挥了“汤屠夫”的优点,恶守南口,日军进展困难,主力被他挡在了关外。其时,北方抗日局势很好,大有分割日军的可能,傅作义部骑兵甚至已经东进,克复商都(全面抗战后收复的第一个县城)。这时,汤恩伯在南口的死守是很关键的。可惜的是,守卫察哈尔的刘汝明大意失荆州,没有认真布防,被日军突袭攻占张家口,突入关内,汤恩伯几乎失去退路,才从南口撤出。 抗战胜利后,有人写《抗日战争演义》,里面就有一章叫做“汤恩伯大战南口,刘汝明误失张垣”。刘汝明不干了,要杀了那个写书的,那作者也真机灵,马上改了个名,叫“汤恩伯大战南口,刘汝明痛失张垣”,才算没事。 汤恩伯在抗战中最辉煌的一页就是台儿庄会战。孙连仲正面死守之下,汤部二十军团从矶谷师团背后杀出。关麟征、陈大庆一班精锐,如狼似虎切断日军退路,只杀得日军掉头一直跑到绎县。被切断的日军据村顽抗,被汤部放火大烧东洋烤老鼠,痛快淋漓。(也有说汤并未放火,而是日军弹尽援绝之下效仿战国苏我氏焚宅集体自杀)第一次徐州会战中国大胜,武汉的民众纷纷欢呼李宗仁司令长官要把鬼子赶下海了,全国士气大振。 著名记者罗伯特·卡帕当时恰好在徐州前线,通过他的作品,“台儿庄”的威名天下传扬,照片上日军遗弃的累累坦克更记录了中国人英勇的战绩。 在台儿庄,汤恩伯也开始第一次受到了舆论的质疑,认为他存在见死不救,任滕县守军王铭章部殉难,以及对日军背后出击不够积极的问题。 也曾有军事历史学者谈到他曾经“用尺子一寸一寸的量过”当时的军用地图,观察汤部的行踪,结论是汤恩伯当时并无消极举动,而是尽了全力。 我个人的看法,这个阶段汤军的情况应该从两个角度分析。 第一个,就是汤恩伯出击矶谷师团背后,解台儿庄之围是否故意拖延。 这里面汤恩伯受到责难的原因是矶谷在汤恩伯的正面一度只放一个大队,而李宗仁屡次催促,汤恩伯始终未按照李宗仁的要求尽快出击。 个人认为,汤恩伯即便拖延,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首先看看日军放一个大队阻挡十万汤军的做法。有人认为汤恩伯畏敌如虎,不敢进击,这或许是对日军作战特点不了解的一种看法。实际上日军以一个大队为战役中典型的完整作战单位,放一个大队在汤的正面,并不是期望它能挡住汤军,但足以拖住汤军,要迅速吃掉日军一个完整的大队并不容易。 瓜达尔卡纳尔战役,日军掩护全军退却,也只用矢野桂二一个大队,结果成功撤退。汤军就算战斗力强,还没有瓜岛上范德格里夫特的兵力、火力、机动能力。日军用一个大队牵制汤军,这个自信并不过分。一旦在日军还没有全力投入正面作战时汤军和日军这一个大队咬上,日军依靠其机动能力是很容易在平原上调动足够兵力和汤军交手的。 汤军出击的时机,可谓拿捏得相当好。晚一点,、台儿庄失守,汤就变成了锦州战役中的廖耀湘,早一点,日军还有余力掉头,只能打成顶牛,却不能战胜。汤军团出击,正是在日军一拳打出,手臂完全伸直的瞬间投入战斗,所谓致命一击,对台儿庄的胜利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尽管我的观点只代表个人,但胜利者是不受责难的,对汤按照自己的节奏投入台儿庄增援作战,我想不应该太过苛责。 第二个问题就是救援滕县。 汤恩伯有没有力量救援滕县?我的看法他是有的。他离滕县并不远,守军甚至一度可以听到汤军的枪声,但他却越打越远,被戏称为“游动哨”。参看张自忠之救庞炳勋,汤恩伯显然是未尽全力。 这里面就要涉及到汤恩伯如果全力救援结果如何。 鉴于日军锐气正盛,汤部和矶谷师团正面交手未必能够取胜,但救援王铭章脱险应该可以办到。只是这样一来,第一,汤部要打一场硬仗,损失不会小;第二,汤部可能被粘在滕县,从机动兵团变成守御兵团。 从军事地图上看,汤恩伯的选择也有有利于整个战局的道理。三战区李宗仁所部可算大杂烩,兵力虽然不少,能作为机动主力的部队并不多。孙桐萱的鲁军在韩复榘死后奉命反击鲁南,大汶口战役显示攻坚能力不足,且韩刚死,这支部队的忠诚度还是个问题;邓锡侯、孙震的川军虽然勇敢,但装备太差;孙连仲善于防御,是北线支柱不可轻动;张自忠善于进击,但是在南线对付坂垣;樊菘莆善战但和李长官不和;滇军还在路上;沈鸿烈、刘镇东杂牌部队兵力不足,只能担任游击。 只有汤恩伯部,兵力雄厚,装备精良,最适合担任战役预备队,对日军进行进攻作战。如果汤部在滕县被粘住,李宗仁能够实施机动作战的部队还真不好找。 所以,汤恩伯保存实力,对于日后的台儿庄大捷是很不错的一个选择。 然而,理由是理由,我们也不能不看到南口那个不计利害,拼死打硬仗的汤恩伯在渐渐消失。汤恩伯开始更愿意打“巧仗”,而其骄横跋扈的一面也开始暴露。滕县、台儿庄两战,汤恩伯的决定有他的道理,但都需要坐视友军的大量伤亡无动于衷。我的看法这不是一个巧合,而是汤恩伯心灵中冷酷一面的体现,坐视友军灭亡等待自己成功的机会,或许有时合于兵法,但不能不说其消极影响也是很严重的。汤恩伯一生崇拜曹操,曹操对于屠城和权术的看法未必不是他所暗许的。那么,牺牲王铭章还是牺牲自己,就很难说汤恩伯是从全局的角度还是从自己利益的角度考虑了。或许他很满意自己这种慈不掌兵的风格,但是从此以后汤部因为这种风格在战场上总是和友军格格不入,其中的利害,就不好说清了。 吞并王劲哉部,是汤在徐州会战之后作的另一个微妙的变化。 王劲哉是杨虎城部将,一二八师师长,归属汤恩伯军团指挥。汤恩伯乘机吞并王部主力,王率少量部下离开汤部,到湖北组建半独立王国去了。吞并王劲哉,开汤恩伯扩大实力的先河,表现了抗战中期开始后,汤恩伯对实力的渴望。为汤恩伯成为中原王写下一条暗线。 随枣战役,汤恩伯所部表现依然值得称道,李宗仁摆下口袋阵,汤恩伯和台儿庄一样担任包抄任务,在截击日军后退的战斗中斩获不少。李宗仁却回忆汤恩伯不听指挥,出击过晚,致使日军主力顺利东遁,认为如果汤恩伯及时出击“日军机械化部队在襄花公路上或许永无东归之日!” 李对汤的指责似乎有些过分,因为日军口袋外当时留有强大机动兵力。如果两面夹击扎紧口袋的汤恩伯,汤会腹背受敌,恐怕鹿死谁手很难说。当然汤恩伯也不是没有胜望。 可以看到,汤恩伯这时已经相当回避风险太大的战斗,且依靠自己的中央嫡系关系无视李宗仁的指挥,他要等到日军主力大部东撤,才出来捡便宜。日军被封闭的兵力少,他也就没有腹背受敌的危险了。战果虽然不大,风险要小得多。 当然,打的还是胜仗,只不过汤恩伯的仗是越打越“巧”了。如果说抗战军兴的时候汤不乏以身报国的勇气,那么,随着岁月的流逝,他的这种刚勇之气,也在渐渐衰微。这不是汤恩伯一个人的问题,要说,也可以算当时一个社会问题了。 汤恩伯身上的黑和白,就这样慢慢地发生着量变。 我以为可称为是汤恩伯真正的转折点的,是不太引人注目的一个战役——襄阳之战。 襄阳之战,指的是1940年的第一次襄阳战役,也就是枣宜会战中围绕华中重镇襄阳的一系列战斗,日军主力为第三、第三十九师团,中方第五战区正面主力为黄琪翔指挥的第二十二集团军及第十一集团军一部。此战中国军队先败后胜,襄阳失而复得。由于枣宜会战中张自忠上将突出敌后血战殉国,一时震惊中外,襄阳的战斗因此变得并不那样抢眼。 但是这一战中,汤恩伯军团(以第三十一集团军为主力)的动向我以为颇反映了这位将军此时的心态。 会战打响之后,兵精粮足的汤军团作为第五战区首屈一指的精锐部队,如同以前几次会战一样,奉命担任战区战略预备队机动兵团,也就是说将作为反攻时的拳头使用。不过,此时的汤恩伯对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来说,大概有一点芒刺在背的感觉了。1939年随枣会战,汤对李的命令公开对抗,李耿耿于怀,有要法办汤恩伯的说法,但最终又拿带天子剑的汤司令毫无办法。 这件事汤李谁更有道理,至今是一个争论不休的话题。从军令角度李完全占理,汤骄悍、违令,但他给大家的印象是毕竟还能打仗,这给他增加了不少同情分。然而,枣宜会战中在对汤恩伯毫无处置的情况下依然将其隶属于李的部下,不能不说是一大失误。试想,既然一年前李不能处置汤的违令,一年后李又怎么能指挥得动汤?!至少应该将汤恩伯调离第五战区以缓解矛盾吧。从军事角度,中国方面开战以前就是半身不遂,犯了兵家大忌。 抗战中期以后,汤恩伯多有这样独立于顶头上司的“厚遇”,这种情况并不一定是坏事,比如薛岳,他也有这样的待遇,也不乏和何应钦、白崇禧吵成一锅粥的情况。但是总的来说,他还是把自己的这种独立性用在灵活指挥作战上面,这种独立性一定程度上使白、薛从上下指挥关系变为前后方的配合关系。白对全局的掌控加上薛对当地战区的了解相互弥补不足,所以斩获颇丰。汤恩伯就有些不同,他得到这种厚遇后与顶头上司更多的是对抗而不是配合,近到襄阳战役的李宗仁,远到中原战役的蒋鼎文,没有一个能够指挥得动他,或者能够和他配合好。这就不能说都是他的长官有问题,汤自己也要找找毛病了。 李宗仁其实还有一个可能的做法,就是直接调动汤属下的部队,拆散汤军团,然而军委会偏偏给他一条命令是汤军团必须整体使用。从军事角度考虑,这个决定很有道理,那就是机动兵团的拳头一定要硬,分散使用汤军团,会削弱反击的力度。如果没有这条限制,我想李给汤拆台也一定不会客气。这会削弱汤的战斗力,可是与指挥上的半身不遂相比,军事角度上还算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不幸的是,李没有这个权力,所以李的兵力不够充足,枣宜会战打得比较乱。 襄阳战役的前后经过大致如下: 5月初,日军进攻枣阳,激战中右翼兵团张自忠部损失很大。张自忠渡河督战,壮烈殉国。日军攻占枣阳后继续西进,和中央兵团黄琪翔部展开激战。黄是北伐系的老将,指挥习惯比较老化,应变不够迅速,同时,此战他的主力第二十二集团军是川军,而不是黄的粤军部队,彼此不够熟悉,因此在日军攻击面前节节败退。李宗仁的桂系部队也投入战斗,并且打得艰苦顽强,为了掩护主力撤退,一七三师师长钟毅战死沙场。5月31日,日军击溃新四旅河防部队突破襄河防线,黄琪翔部军心已乱,从襄阳溃退(黄在指挥部的黑板上大书“还我河山”,痛哭而走)。6月1日,日军兵不血刃占领重镇襄阳。 襄阳失守全局震动,李宗仁严令黄全力收复襄阳。黄随即下令一二三师师长王志远指挥反击。军心尽失的状态下,用区区一个师反击襄阳,还是退下来的部队,不免有些敷衍的味道。 王志远,川军宿将,原三四三旅旅长,因一二二师师长王铭章在滕县战死递升(从滕县死守中突围而出的张宣武团长递升三四三旅旅长,也是后来滕县战役的重要史料提供人)。王接到这个命令,恐怕也觉得难以执行。但他从山东打到湖北,虽然在吃败仗,勇气还是有的。于是,王志远指挥还算完整的师直属团,亲自带队反击襄阳。从当时的战场局势看,王志远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打这一战。 怪异的事情发生了。当王部突入襄阳的时候,却发现日军已经撤退。6月3日,同时出现了两份战报——王志远的一二二师“收复襄阳”,还有一份是汤恩伯的“本部克复襄阳”! 襄阳的确夺回来了,但到底是谁攻克了襄阳呢? 事后查明,王志远部攻击襄阳,进城以后发现日军已经撤退,随即出城追击,直追到笕山,与日军断后设伏部队发生激战。王师长是四川人,熟读三国,知道这个地方是孙坚被伏兵打死的地方,觉得很不吉利,于是停止追击,回城发报报捷了。这个时候,汤恩伯部离襄阳还有几十里呢! 事情既然如此清楚,汤恩伯的捷报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就要看看汤军团这一阶段的行踪了。战役一开始,汤部就作为机动兵团主力,钻进了大洪山,虽然也有战斗,却没有张自忠、钟毅那样的血战。汤恩伯部被日军甩到了东面后方。日军派出第四十师团监视汤部,全军继续西进。汤恩伯想轻易截断日军并无机会,而血战一场和四十师团硬碰,固然可以吸引日军回头,汤却也不去做。他整个战役中始终和日军若即若离,实力没有受到大的损伤,这个表现和随枣战役如出一辙,相信李长官也拿他没办法。 攻占襄阳以后,日军因为中国军队的顽强抵抗,感觉补给线太长,第五战区部队退却迅速,捕捉其主力的战略目的无法达到,而维持占领的兵力有不足,于是决定后撤。3日,日军撤出襄阳东归。 这时,第五战区各部都退到了西边谷城一带,军心散乱,离襄阳最近的反而是东边的汤恩伯。于是,汤侦察到襄阳已经是一座空城,看出便宜,立即发出“我部克复襄阳”的捷报,准备四十师团撤退后立即出据襄阳,立一个轻松的大功。但他万万没想到有一个不要命的王志远,坏了他的如意算盘。 这件事王志远作为一个杂牌师长,本来忍气吞声也就罢了,但他的前任师长王铭章就是因为汤恩伯见死不救战死的。王咽不下这口气,一状把汤告到军委会。笔墨官司打了许久,最终不了了之。 从襄阳战役,我们看到那个血战南口的汤恩伯已经渐渐淡出了我们的视线,从抢打硬仗(百灵庙)到勇打硬仗(南口),到软硬结合(台儿庄),到喜打巧仗(随枣战役),到专打巧仗(襄阳战役),汤恩伯在慢慢发生变化,而他的骄横,却在一步步升级。不能不说,作为一个军事将领,这是一个负面的发展趋势。 如果说汤恩伯只是骄悍,我以为还没有看透汤的心态发展。从台儿庄到襄阳,汤的确有坐视不救的硬心肠,但这个硬心肠都是对杂牌军的,而傲,也一直是傲李宗仁这样的杂牌统帅。应该说,汤聪明得很,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能够为上峰(蒋)所接受的。只是此后到了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四省边区总司令任上,汤恩伯和十三太保、国民党嫡系大将蒋鼎文之间的争斗,又反映了汤的另一种心态。 那就是对政治的痴迷,以及因此导致的对于实力的重视。 国民党的军事大员,抗战中能够成为一方诸侯的并不太多。这里一方诸侯的意思不是省主席这个级别的,而指的是军阀性质的割据势力。即便是战区司令长官,在国民党体系中也不过是权力较大而已,搞成独立王国并不容易。抗战中,程潜、顾祝同、薛岳等都是一方大员,有很大的军事力量,但政治上依然脱不开蒋的掌控,对中枢影响甚微;何应钦、张治中虽然有影响但没有自己的部队和地盘;李宗仁、冯玉祥等都是限制使用。真正能够形成一方势力的,只有三个人,那就是土木王陈诚、西北王胡宗南、中原王汤恩伯,还有一个建立了影子势力的戴笠。他们都有自己独立的体系和地盘,并且一度别人无法打入,包括蒋介石也不能完全掌控他们的势力。细细分析,他们有着五个共同的特点: 第一,具备一定的能力,在国民党体系中属于干练人物。陈诚被称为国民党中仅有的“不贪污,肯做事”的人物;胡宗南是黄埔一期高材生,有“文有胡宗南,武有贺衷寒,又文又武李默庵”的说法;汤恩伯有南口、台儿庄的战功底子;戴笠是国民党第一号特工奇才。 第二,有自己的基本部队和地盘,而且基本部队比较能打。陈诚的基本部队土木系十八军,地盘是中央的阳线;戴笠基本势力是军统和忠义救国军,渗透到各个部门,地盘是中央的阴线;胡宗南基本部队第一军,地盘在西北;汤恩伯基本部队十三军(三十一集团军),盘踞中原四省边区。 第三,都属于浙江人,蒋介石嫡系,深受蒋的信任。这一点,使蒋纵容他们的发展和对异己的吞并。然而,一旦功高震主,不知收敛,那就有杀身之祸。陈诚一度红极一时,蒋在远征军参谋案件上一发力,陈便应声而倒,一年多不得翻身。 第四,都有政治头脑和野心,虽然出身军界,都热衷于向政界发展。陈诚号称袖珍委员长,后来果然一度成为蒋的继承人;胡宗南喜欢以古人自比,枭雄锋芒毕露;戴笠把势力渗透军政两界;汤恩伯呢,在四个人中最为典型,他的政治思想在“手本”中暴露无遗,并且通过递交手本,使蒋介石了解其政治抱负,甚至以曹操自居,不知收敛。 第五,都出身卑微,于蒋介石有深刻的依附关系。所以这几个人虽然都有野心,并且皆以自己可为蒋身后第一人自诩,但蒋生前,却没有能力取而代之。蒋介石对他们,也隐隐有破格提拔,以对抗何应钦等老将宿臣的心理。 这几个人中,汤恩伯显然有着他独特的一面。抗战前,汤在蒋系将领中没有陈诚和胡宗南那样显眼,又不像戴笠有着特殊的工作性质,因此,在这四个人中属于黑马。我想,抗战对于汤恩伯的变化有很大的影响。首先,抗战给汤提供了不错的表现舞台,使他得以表现其军事才能,并得到了四省边区这样一块自己的地盘;其次,抗战的激烈艰苦,恐怕也让汤越来越不愿和日军死拼,因为死拼的部队主官固然可以得到尊敬,但实力的“存在”对座次更加重要;第三,汤和戴一样,对国际形势有较清醒的看法,是国民党中比较早认识到日军必败的人物,因此抗战后期“等胜利”的思想比较严重。 于是,汤恩伯在担任四省边区总司令以后,数年之间对日作战消极,只是通过大修工事组织防御。他的主要精力,集中到了发展自己的实力,拉拢胡宗南、戴笠组成势力集团,积极为蒋介石身后的继承问题打通道路,汤司令变成政客了。 一个军事将领的政客化,往往就是他军事生涯的终点。解放战争中,国民党的将军们中盛产政治家,可就是忘了怎么打仗。 何况汤恩伯本身的政治素养,决定了他在这方面难有作为。比如一度和他火热的戴笠,就对手下说过:“胡宗南在关中要学左宗棠做西北王。没有料到汤恩伯做了中原王还不满足,竟想学起曹操来了。我劝他英雄本色是应该有大志的,但功高压主决无善终之理。”蒋介石可以容忍左宗棠,但恐怕容不了曹操,从蒋的手段看,汤若无中原惨败,也难有善终。汤恩伯对政治的看法就是实力,具体地说就是兵力,因此他在中央除了蒋的宠信外并无多少势力。汤在四省边区,虽然没有积极的作战,却大肆扩充兵力,补充团、补充旅等部队到处建立,形成了足有40万人的军事集团。实际上,这种良莠不分的做法,正给自己带来了灭顶之灾。 这是因为兵多并不意味着战斗力增强。中原会战汤部新扩编的部队战斗力极差,一触即溃,真正打仗,还要靠汤的老部队,扩军效果可谓微乎其微(当然如果没有日军的进攻,抗战结束后,这支部队会成为汤的一大资本)。汤部在抗战开始,以精兵称雄,此时率领战斗力参差不齐的40万大军,机动迟缓,纪律混乱,装备不一,对汤的指挥能力是极大的考验。事实上,汤在这个考验面前得分没法说很高。抗战后期的汤恩伯对政治更加敏感,对军事的灵感已经烟消云散,这个缺点在解放战争中越发的明显。 日军1944年4月13日开始中原作战,5月6日就打通平汉线北段,完成主要作战任务。除许昌、洛阳(打到17日)抵抗顽强外,汤军团的表现只能用“崩溃”来形容。当时的日军是不是不可战胜呢?其战斗力虽然强大,其实也不尽然。日军进攻到河南南部,灵宝会战中,马法五的“白头军”装备远不如汤部,却能够取得比汤部好得多的战果,连日军旅团长木村千代太也被击毙。所以,汤部的溃败如果仅仅归结于日军过于强大不够公平。汤扩军无度,兵多需要的补给、装备就多,给中原地区增加了沉重的负担,造成当地人民与汤军的对立,也严重影响汤军官兵的士气——连保境安民都做不到,士兵们不知道为何而战……迅速扩编的部队纪律性差,战斗力弱,战斗中争相奔逃,给本来能够作战的部队也带来了“雪崩”的影响。史称汤部在河南和日军交手被打惨了,豫西民间武装和汤军冲突,只要有几个会日语的民团大喊几声,汤军就蜂拥败退。 对军政关系认识的粗糙以及在实力问题上的短视,给汤恩伯带来了苦果。和日军对峙数年,军事上的准备却不足,对日军研究不够,则更是汤作为指挥官应该负责的地方。 应该说,汤在中原的确打得很糟糕,不值得为他开脱。他的确撤出了自己的基本部队,但重武器装备损失惨重,其战斗力和战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根据日军回忆,汤部在河南的工事相当不错,曾经有日军登山望汤军工事“血液凝固”的感觉。遗憾的是,工事里面却没有人防守。所谓兵败如山倒,大体如此,大约也不是汤不想顶住,而是无法控制局面了吧。 在缺乏重武器的中国军队中(反坦克部队只舍得打一发实弹做训练),如果看看下面汤军被日军缴获的装备,大约也难以原谅汤的溃败吧。 日军回忆,中原会战,是日军侵华战争中缴获最多的一次战役,汤司令难辞其咎。
国产大批掷弹筒。都带有真皮的罩套,做工精致,但是在没有开封的情况下就被日军缴获。
被俘的重机枪,这是中国军队一线的重要武器,枣宜会战中曾有为了抢回一挺重机枪牺牲17人的纪事。
迫击炮
落入日军之手的山炮
在中国战场屡建功勋的德国37毫米反坦克炮
不过,汤恩伯这次战败,对他自己未必是一件纯粹的坏事。因为此战失利,汤失去了地盘和扩军的成果,从中原王又变回了一个普通的将领,指挥第三方面军,又多少恢复了一些军事将领的感觉。不过,在检讨中原会战的会议结束之后,汤下来的第一句话却是——“浙江人还整浙江人啊!”他说的是陈诚在会议上对他的指责过于严厉。
看到这句话,不由令人感叹,汤恩伯作为封疆大吏、国之重臣,惨败之后,不对丧失国土感到惭愧,也不对战败溃军感到耻辱,却把事情归结到陈诚整他。这样的高级将领掌兵,国民党后面不败给毛泽东,那真是老天不开眼了。
一二八空战轶事兼谈鲁迅先生的一点偏颇之处
2002年2月27日,一个开办幼儿园的97岁日本老人在船桥市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每年2月22日,他都要在佛前烧香,为一个人祈福,一直进行了70年。
这个老人,就是日本第一个空战中击落对手飞机的飞行员——生田乃木次。他为之祈福的,就是在1932年2月22日,被他击落的一名中国空军美国志愿飞行员。负罪感伴随了他的一生。这位飞行员的事迹,在鲁迅先生的作品中也曾提到。
鲁迅先生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优秀旗手,他的文笔感动了无数热血青年,萨也曾认真拜读先生的各篇著作,颇为钦仰。然而在看待中国空军这个纯军事问题上,感觉鲁迅先生有比较大的偏颇看法,因此写一点在这里,和大家探讨。
鲁迅先生因为1936年病逝,还来不及表达对抗战开始后中国空军的看法,其主要看法只能针对一二八抗战中的中国空军。先生的《伪自由书》,里面有这样的内容:
看过去年此时的上海报的人们恐怕还记得,苏州不是有一队飞机来打仗的么?后来别的都在中途“迷失”了,只剩下领队的洋烈士的那一架,双拳不敌四手,终于给日本飞机打落,累得他母亲从美洲路远迢迢地跑来,痛哭一场,带几个花圈而去。听说广州也有一队出发的,闺秀们还将诗词绣在小衫上,赠战士以壮行色。然而,可惜得很,好像至今还没有到。 所以我们应该在防空队成立之前,陈明两种愿望: 一,路要认清; 二,飞得快些。 还有更要紧的一层,是我们正由“不抵抗”以至“长期抵抗”而入于“心理抵抗”的时候,实际上恐怕一时未必和外国打仗,那时战士技痒了,而又苦于英雄无用武之地,不知道会不会炸弹倒落到手无寸铁的人民头上来的?所以还得战战兢兢的陈明一种愿望,是——三,莫杀人民!先生的文笔辛辣,对中国空军参与内战的反感也可以理解,但是对于抗战的史实却有误导的嫌疑。这里面提到的苏州空战是一二八抗战中的一个插曲——苏州不是有一队飞机来打仗的吗?后来别的都在中途“迷失”了,只剩下领队的洋烈士的那一架。鲁迅先生所说“洋烈士”即生田乃木次祭奠的美国志愿飞行官罗伯特·肖特。他驾驶波音战斗机,于2月22日和日军13式轰炸机小谷机队在苏州上空发生激战,壮烈牺牲。实际这是一场遭遇战。
中国空军志愿飞行员罗伯特·肖特
十九路军开始淞沪抗战后,因日军占据空中优势损失惨重,暗藏在火车站内的两列装甲列车均因汉奸指示目标而被敌机炸毁。为了争夺制空权,南京军政部航空署即抽调第二、第四、第六三个航空队共25架飞机赴上海参战。中国空军进驻上海真如机场与日军对峙,战况十分激烈,并多次击落击伤敌机,并非鲁迅先生所描述的那样消极(上海日机超过三百架,占绝对优势)。进驻真如第一天,广东航校出身的飞行员朱达先即在作战中重伤,在一条腿被打断的情况下将自己驾驶的林柯克战斗机强行降落。新婚即上前线的副队长黄毓铨求战心切,抢上朱达先返场的飞机,起飞升空追击日机。由于这架飞机操纵钢丝被敌弹擦伤,未及检修,飞机起飞后即坠毁在机场上,黄毓铨牺牲,是中国空军在抗日战争中牺牲的第一名飞行员。
罗伯特·肖特的座机波音218战斗机
激战中我国空军击落敌水上侦察机一架,并缴获飞行员携带的护身佛等物,但终因寡不敌众,被迫转场南京,而后去杭州。这就是苏州空战的背景。
当时空军转场途中并无在苏州空战的计划,罗伯特·肖特当时和中国空军主力部队不在一起编队。原因是他的座机比较奇特,是当时先进的波音218战斗机,速度快马力大(超过中国战斗机大约一倍的马力),和中国空军其它飞机无法编队,因此他单机行动,没有和其它飞机“迷失”的问题。这也是肖特的习惯,此前他也曾这样在空中“游击”,击伤日军所茂八郎大尉的座机。
当肖特飞到苏州上空的时候,发现日军正要空袭挤满中国难民的列车和苏州火车站——正是这一点让良心没有泯灭的生田乃木次满怀歉疚。肖特义愤填膺杀出参
战,从下方以螺旋方式攻击日军指挥官小谷进大长机,第三次进入时将小谷击毙,自己随即遭到日机围攻,不幸被生田乃木次的13式战机击中战死坠落。中国政府授予他上校军衔(肖特原为波音公司业务代表,兼中国空军航校教官)。
此前后中日连日展开多次空战,日军皆有证实。中国飞行员赵甫明等殉国或负伤,参战各机无一不伤。飞行员斗志昂扬,每有飞行员受伤,返场后立即有其他飞行员抢飞机上天作战。撤退到杭州后更发生震惊中外的笕桥空战。此战,因敌机来袭突然,空军第二队司令石帮藩冒死登机突入敌机集群血战,掩护同僚登机,激战中两架日机被击落迫降,石自己也被打断一臂,带伤降落。此后石成为空军高级指挥官,人称“独臂将军”。
肖特之墓,正是其战斗机坠毁的地面
鲁迅先生提到从广州来援的地方空军,并讽刺其飞得太慢,曰:“听说广州也有一队出发的,闺秀们还将诗词绣在小衫上,赠战士以壮行色。然而,可惜得很,好像至今还没有到。”
广东空军参战确有其事。当时空军总司令部从广东空军中挑选一混合机队北上参战,共10人,分驾6架美制旧式“可塞”(CORSAIR)飞机和一架“莱因”(RYAN)运输机,2月10日从广州飞上海参战,指挥官丁纪徐。丁纪徐是广东空军悍将,1937年抗战时的空军五大队大队长,也是中国最早进行空中跳伞表演的传奇人物。鲁迅先生的消息肯定是错误的,这支部队不但参战了,而且打得英勇顽强。2月26日,日军空袭杭州空军基地,丁纪徐的座机当时正在维护。此人性如烈火,当即持枪从中央空军的飞行员手里抢了一架飞机上天迎战,其斗志可见一斑。
对这些战斗上海各报刊也多有报道,海内外反响强烈,鲁迅先生却没看见,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当时的鲁迅先生不得已避难在上海租界,我想也许是无法看到有关报道吧。
幼年的中国空军在这次战役中表现英勇,产生了两大影响。第一个是被国民认知为抵抗外侮的重要力量,在争取国防经费的时候挤掉了淞沪事变中态度暧昧的海军。这次经费之争,时人称为“空海大战”,并在报纸上讽刺地问海军:你们是“海军乎?江军乎?”此后中国空军得到较大发展,才有八年抗战中“飞将军”的传奇。第二个是对日军战术的影响。日军因为战斗中的损失,特别是战斗机和中国空军对战中难以占到优势,提出“战斗机无用论”,以至于八一三以后一段时间和高志航等交战的日本轰炸机都依靠自身的火器自卫而没有战斗机护航,直到吃亏以后日军才恢复了对战斗机的重视。这个战略性错误造成惨重损失,几乎使日本空军轰炸机部队在抗战初期遭到灭顶之灾。
所以,先生对空军的指责似乎有些过分,我想这主要是鲁迅先生没有军事方面的常识造成的,毕竟他不是熟悉军事的人物,有人据此认为“鲁迅是老愤青”,就有些过分了。事实上中国空军在抗战中奋勇争先,屡次和优势日军拼死奋战,打到南京失陷的时候只剩下董明德一架飞机能战,表现了崇高的卫国抗战精神。空军的力量几乎尽数拼光在抵抗外侮的战场上,四大天王全部血洒长空,庶几可以辩白鲁迅先生“不知道会不会炸弹倒落到手无寸铁的人民头上来的”担忧。
仰望长天,不胜叹息。
林徽因的流星雨,一九三七
林徽因,才女,美女,我们忘不了她和梁思成、徐志摩、金岳霖之间的种种故事,更忘不了她设计的人民英雄纪念碑。
中年林徽因
个人认为1937年对林徽因是一个分水岭,这前后的林徽因是不同的形象。
这一年之前,林徽因是那种聪颖的中国士族女子又加上了西洋的教育和思想,是一个难得的才女。她美丽、睿智、任性、乖张、不依不饶、小聪明,有人认为可喜,有人认为可恨,无论如何都和这个才女的形象颇为相符。这样的才女精彩得很,不过才华横溢的小女子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少见。
有人欣赏这样的小女子,有人不欣赏,萨也一样。
然而萨很欣赏林徽因。
1937以后的林徽因,我以为才是真正的林徽因。
才女无数,林徽因只有一个。
有的时候人的精彩需要激发,仿佛天空中的流星雨,需要在空气中燃烧才耀眼明亮。
如果没有不列颠之战,丘吉尔可能只不过是一个不成功的记者加上无能的海军大臣罢了。不列颠之战让这个马尔巴罗公爵的后代光芒四射。
林徽因的流星雨,在1937年来临。
1937年,抗战爆发,梁、林一家辗转撤退西南。那一年林徽因在路上患肺病,种下她早逝的根疾。
正是在这种颠沛流离的苦难中,林徽因心底里那种刚烈,那种中国女性特有的坚韧和敏感,却像流星的燃烧一样,闪烁出灿烂的光芒。
梁从诫先生记录了他们逃难中的经历。
在一个小镇上,重病的林徽因生命垂危,焦急的梁思成遇到了中国空军杭州笕桥航校第7期的学员们——飞行员黄栋权少尉的琴声将梁先生引到了他们的楼上。
飞行员们的热情挽救了林徽因的生命,而这些远离家乡的飞行员的毕业仪式上,梁和林,是他们的“名誉家长”。如果这个时候林徽因家的客厅里还有客人,最为亮丽的,就是这些年轻而热闹的飞行员们。
战斗间隙,飞行员们经常光临梁林所在的李庄,投一个通信袋,带去一点礼品或者信件。
然而,客厅里的飞行员们像天际的风,他们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当时中日的空军飞机,无论数量和性能都相差太大,而中国的空军义无反顾的保卫着这片土地的天空。在残酷的空战中,噩耗陆续传来,1944年6月16日,林耀少校在衡阳空战中阵亡。至此,这二十余名年轻而快乐的飞行员朋友,全部牺牲在中国的蓝天里。
1941年3月14日,林徽因的三弟,空军航校第十期毕业生林恒在成都空战中战死。
年轻的生命,像流星雨一样在中国的天空里陨落。
梁从诫先生回忆,飞行员们的接连牺牲,使林徽因悲痛万分,她在病榻上写成《哭三弟恒》一诗,而她所悼念的,绝非只是林恒一个人。
这首诗起初看来也平常,林徽因有诗人之名,而这首诗的词句寒素之极。但是当我细细读下去,我感到一种莫名的震撼和感动。我仿佛看到一个终日与画笔和诗词打交道的女子,怎样努力地去理解和记忆那些晦涩的飞机型号和军事术语,向她心爱的弟弟艰难地讲来,因为那是她的弟弟的世界和关切的事情。她的词句在一个粗通军事的人看来是那样的幼稚可笑,那本不是她可以驾驭的范围。但是她那样努力地去对弟弟说,她那毫无掩饰的情感,让这些幼稚可笑的词句忽然点染上了圣洁的光芒。
我把这首诗录在下面:
哭三弟恒(林徽因)
弟弟,我没有适合时代的语言
来哀悼你的死;
它是时代向你的要求,
简单的,你给了。
这冷酷简单的壮烈是时代的诗
这沉默的光荣是你。
假使在这不可免的真实上
多给了悲哀,我想呼喊,
那是——你自己也明了——
因为你走得太早,
太早了,弟弟,难为你的勇敢,
机械的落伍,你的机会太惨!
三年了,你阵亡在成都上空,
这三年的时间所做成的不同,
如果我向你说来,你别悲伤,
因为多半不是我们老国,
而是他人在时代中碾动,
我们灵魂流血,炸成了窟窿。
我们已有了盟友、物资同军火,
正是你所曾经希望过。
我记得,记得当时我怎样同你
讨论又讨论,点算又点算,
每一天你是那样耐性的等着,
每天却空的过去,慢得像骆驼!
现在驱逐机已非当日你最理想
驾驶的“老鹰式七五”那样——
那样笨,那样慢,啊,弟弟不要伤心,
你已做到你们所能做的,
别说是谁误了你,是时代无法衡量,
中国还要上前,黑夜在等天亮。
弟弟,我已用这许多不美丽言语
算是诗来追悼你,
要相信我的心多苦,喉咙多哑,
你永不会回来了,我知道,
青年的热血做了科学的代替;
中国的悲怆永沉在我的心底。
啊,你别难过,难过了我给不出安慰。
我曾每日那样想过了几回:
你已给了你所有的,同你去的弟兄
也是一样,献出你们的生命;
已有的年轻一切;将来还有的机会,
可能的壮年工作,老年的智慧;
可能的情爱,家庭,儿女,及那所有
生的权利,喜悦;及生的纠纷!
你们给的真多,都为了谁?你相信
今后中国多少人的幸福要在
你的前头,比自己要紧;那不朽
中国的历史,还需要在世上永久。
你相信,你也做了,最后一切你交出。
我既完全明白,为何我还为着你哭?
只因你是个孩子却没有留什么给自己,
小时我盼着你的幸福,战时你的安全,
今天你没有儿女牵挂需要抚恤同安慰,
而万千国人像已忘掉,你死是为了谁!
我的记忆中,这之前,林徽因从来没有写过这样拙劣的诗句,这之前,林徽因也从来没有写过这样令人从心底震动的诗句。
凤凰可以涅磐,这首诗让我看到了一个粗服乱头的林徽因,而王国维的话是“粗服乱头,不掩国色”。
一个一生唯美而清高的女子,怎能写出这样的诗句呢?
我的理解,此时林徽因的诗不是给读者或者文人们看的,她的诗从自己的心中来,给的是那些永远不会回来的亲人和朋友。
1937年南京失守时,在大校场机场被遗弃的损坏战斗机,可说是中国空军部队辛酸的缩影。
中国的女子,往往在最困难的时候表现出让世界震惊的坚毅,用她们的温柔为苦难带来一丝亮色,而她们忍受痛苦和磨难的韧性,让男子也为之动容。
患病的林徽因,在病榻上继续她的工作,而当有人问林先生——如果倭人打到重庆怎么办?
林先生回答道:“门外不就是扬子江?”
医生评价,林徽因的生命力旺盛惊人,她从死神手中争回了五年的时间。
也许,没有这五年,就没有今天的人民英雄纪念碑了。
我仿佛看到一个收起钗环的布衣的林徽因,依然美丽,依然睿智,从一个小女子的身影后沉静的走来。
林徽因。
十九张老照片再现大帅张作霖之死
1928年6月4日清晨,皇姑屯一声惊天巨响,日本侵华的一次重大事件——刺杀张作霖在沈阳郊外日军控制的三洞桥写入了历史。
由于长期和日军合作的奉系大帅张作霖逐渐开始摆脱日方控制,向北伐军通电求和。更因为关东军内部石原莞尔等强硬派意图制造事端,发动占领东三省的军事冒险行动,日军以关东军高级参谋河本大作为主,策划了在张作霖回沈阳途中利用在关东军控制的南满铁路三洞桥处放置炸药,将张炸死途中的阴谋。
由于筹划周密,日军的刺杀行动完全成功。张作霖座车被爆后身负重伤,当天伤势无法控制而死亡。
但是,由于当时主持东北军政的臧式毅危急关头沉着应对,一面隐瞒张作霖的死讯,一面暗渡陈仓,着张学良化装为士兵,混在黄显声(就是后来小萝卜头在白公馆的老师)旅出关的列车上返回奉天,稳定了形势。日军乘机占领东三省的计划没有实现。
事实上,河本大佐回忆,他为爆炸成功后的行动安排了三个计划。首先,他预先联络关东军几名带兵军官,准备在沈阳市内某饭店附近集结约一个旅的兵力,爆炸发生后立即突击张作霖的大帅府,解除卫队武装。但是,因为传递消息有误,部分日军没有如期到达,这个计划未能实现;其次,他准备借张作霖死亡、东北军群龙无首之际,怂恿关东军司令部借稳定东北局势出兵占领沈阳。然而,臧式毅诈称张作霖未死,使关东军犹豫未敢发难;最后,他还有一个计划是乘机以东北军中的内应张景惠发动独立行动,造成东北局势的复杂化,从而为日军介入制造借口。但是张学良的火速出关,平稳接掌权力,使河本的第三个计划也没能实现。而张景惠最终还是下水当了汉奸,后来成为伪满内阁总理大臣。
关东军刺杀张作霖的事件,不但河本本人供认不讳,“远东国际法庭”开庭审判日本战犯时,日本前田中内阁海军大臣冈田启介也出庭供认了张作霖被炸是关东军策划的经过。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一些否认这一事实的报道渐渐出头。日本右翼颇有些人宣传这是中国人的内讧,河本等人是战后在被迫的情况下提供伪证。而国内更有相当知名的刊物登载文章,提出此事件是苏联特工所为。
关东军爆炸策划人河本大作
抛开对历史任意涂饰的荒唐,在我最近得到的一批照片中,恰好有一套前关东军军官、日军中尉神田泰之助为主拍摄的照片。神田也是策划这一事件的主谋之一,他和他的助手以日本人那种典型的细致,再现了“爆杀张作霖”事件的始末。这一套照片,既是历史的见证,也是对日本右翼翻案的一种辛辣讽刺。
全套照片共计30张,由关东军大特务河野又四郎委托部下佐久间德一郎保管。佐久间德一郎是一个很了解这些照片价值的人,所以在战败时将这些照片缝在幼子的棉衣里保存下来,直到50年后才和其余31张侵华战争照片一起提供出来。
萨对这30张照片进行研究以后,认为其中有11张为相关人物肖像,确认国内发表过的照片或者感觉价值不高,故将其余19张照片按顺序贴出。按照顺序看下来,仿佛正是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的一个回放,从刺杀的策划到张作霖的葬礼。今天,我们正可以通过这些照片,也来透视这历史的一刻。
图一为爆破前的三洞桥,这是关东军为了实施这一阴谋,作为实地考察现场拍摄的照片。注意,上方为日军控制的南满铁路,下方为中国控制的京奉线铁路,张作霖的座车正是从下方通过。此时,日军即引爆了上方桥梁上预设的炸药。
图一
这张照片开始曾经有人怀疑是爆破修复后的材料,但是根据和爆破后修复的水泥桥墩对比,确认是爆炸前所拍摄。
图二为日军引爆炸药,张作霖的座车被炸!
图二
注意看,三洞桥的形影依稀可辨。张作霖的座车为20节车的第8节,日军正是在第8、9、10节车进入桥下时引爆炸药。所以,张的座车损坏极大。日军沿线派有情报人员随时通报张车行踪,所以爆炸点极为准确。
注意,这时后续车还没有异样,此后就开始燃烧!(后续车燃烧的照片国内早有发表,所以未放在此文中)
实际上日军拍摄的照片还有比上面更早的,图三就是爆炸的瞬间。也就是说,拍片者早有准备,在炸药引爆、列车横飞、浓烟升腾,别人未及出现的现场就开始连续的拍摄。
图三
图四为爆炸前关东军实地考察时拍摄的另一张现场照片。这是从铁路桥上方日军管理的南满铁路线上拍摄的。
图四
图五为爆炸后几乎同样角度拍摄的照片。
图五
图六为同样刚刚爆炸时拍摄的照片,可以看到已经有日军人员出现,迫不及待地想检验爆炸效果了。
图六
图七为爆炸现场,可以看到残存车门的,就是张的座车8号车。因为8号车被炸,和7号车脱钩,前面七辆车厢继续前行,使8号车在画面上仿佛成了第一节车厢。
图七
画面右端可见炸飞的车厢厢板。张的座车实际已经解体,张被炸后甩出车外,倒在铁轨边。同行的黑龙江督军吴俊升当场被炸死。
图八为张作霖列车被炸毁的车厢。
图八
图九为另一个角度,因为这张照片上面显示侧面有“贵宾”字样,很多人认为这是张的座车。其实这是10号车,张的六姨太岳氏的座车,仅仅是被波及。岳的车厢起火,但是被卫队救出。
图九
如果几百公斤黄色炸药只把张的座车炸成这样,他是很有生还希望的。
图十为从上方拍摄的照片,可以看到张的座车被炸损坏全毁,只剩地板和车门,连车厢侧板和车顶,都被炸得荡然无存。
图十
张被炸时已经起床,正在和吴俊升闲谈。张左吴右,张的左边还有卫士温守善。爆炸后温被碎木压住,仍然奋力爬出,抢救张作霖。张喉部撕裂,温用手绢立即包扎。也是他把张作霖抱上汽车的。
图十一为在沈阳车站准备迎接张作霖的仪仗队赶来,充当抢救队,发现了张作霖,并迅速将他救走。画面右侧的那一群人就是抬送张作霖者。因此,日军知道张当时并未立即被炸死,这对于日军此后的行动构成了较大影响。
图十一
图十二为上层路桥被炸坏的钢轨垂挂下来,可见爆破之严重。
图十二
在汽车驶向大帅府的路上,张作霖还清醒,闭着眼用很小的声音问温守善说:“逮住了没有?”温守善安慰他说:“逮住了!”张又问:“哪儿的?”温说:“正审问呢,还不知道是谁干的。”温又说:“最好安神不要打听了。”张安静了一会儿又问:“到底是谁干的?”温说:“不是一般手榴弹炸的,是火车走到日本南满铁路桥时,一颗巨型炸弹炸的,除日本人外别人干不了!”张在昏迷中还说个“打”字。又过了一会,张又对温说:“我要撒泡尿,到家看看小五(指五少爷)和五太太。”又说:“我要走了(意指要离开人世了)。”张作霖被送回帅府后,医护人员曾尽力抢救,终因伤势过重,两三个小时后,便停止了呼吸。
图十三、十四为中国方面在抢救伤者。
图十三
图十四
图十五为日军军官在张作霖座车8号车的厢板上照相留念。这个日军军官,后来证明就是这套照片的主要作者——神田。
图十五
图十六中硝烟未尽,日军的摄影人员已经全副武装的出现在桥头,谁是凶手,昭然若揭!
图十六
图十七为张作霖葬礼,正门的匾额悬挂“中外同悲”匾额。张作霖选择的墓地是“元帅林”。可惜,由于两年后发生九一八事变,张一直未能葬入这块墓地。
图十七
图十八为张作霖的帅府,也是他的灵堂,当张学良悄然出关,接掌东北军政大权后,才为张作霖公开宣布他的死讯。这时,距离一代枭雄的逝去,已经两个多星期了。
图十八
张作霖的帅府建筑现在依然保留如旧,一部分开放,一部分是辽宁省图书馆。
图十九中参加葬礼的日军军官从礼堂走出,左边,一队东北军军官正走进灵堂。日军军官阴翳的面孔,似乎让人想起了一句古诗——山雨欲来风满楼。
图十九
证明作者为神田的一个重要证据,一张照片背面的说明,左侧的花押正是神田的签名。
是的,九一八、七七、八年的血战、八一五,也许正是从这一天开始,张作霖葬礼上的两国军官,在万里战场上走向决斗的命运。
然而,张作霖之死,最直接的后果是国恨家仇于一身的少帅张学良,拒绝日军拉拢,于第二年元旦宣布易帜,服从中央。中国终于在长年的混战后,获得了统一。刺杀张作霖促进了中国的统一进程,这恐怕是事件的策划者所没有想到的。
弃守锦州 ——张学良在东北问题上最大的失误
1932年1月3日,日军未发一枪,占领九一八之后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公署和辽宁省政府所在地锦州,张学良部不战撤入关内。窃以为,这是张学良在东北问题上最大的失误,甚至超过九一八事变时的不抵抗。
看日本史料,九一八事变后,日军内部有强硬派,也有对东北军颇为忌惮的保守派。即便是军中,权力最高的参谋本部也是倾向保守的。分析一下,九一八以后,其实局面并不是完全不可控制。完整的黑龙江省还在马占山手中(锦州失守时,马虽然已经放弃齐齐哈尔,依然在海伦重建黑龙江省政府,顽强抵抗)。吉林虽然熙洽投降了,但是丁超等部抗日武装具有相当实力。特别是东北军主力还在辽南的锦州,辽左一带反日运动蜂起。即便是沈阳,臧式毅被囚禁也五十余日顽强不屈。连东边道镇守使于祉山这样的大汉奸,当时也在首鼠两端——他和日、张同时联络,显然在观察时机,以便决定自己的动向。关东军虽然初步得手,其实东北局势最少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九一八事变日军在解除东北警察的武装
当时东北的中国军事力量,按照日军分析为——黑龙江省正规军1.5万,准军事部队1.8万,吉林军5.5万(其中熙洽率领的两万军队已经投降),锦州的辽宁军19.5万,是东北军的主力。沈阳失守后,张学良将东北军政机关搬到锦州,日军深感威胁。
为此,10月18日,关东军试图进军锦州,驱逐张学良。然而,日军参谋本部连续下达四次命令,坚决命令关东军回军,甚至最后一次用了和“奉敕”相同的命令级别。结果是关东军直到1932年新年,始终没有与张学良部发生地面冲突。
关东军当时的局面也十分艰难,其在东北总兵力只有关东军一万余,朝鲜军违令增援的三万余。前有张学良,后有马占山,还要担心苏联乘机染指,其内部也相当不安。从国际上说,锦州所在的北宁线铁路属于英国资产,日本方面很担心攻占锦州引发国际冲突。从国内上说,关东军“下克上”的一意孤行固然有一些下层官佐的支持,但也有不少反对的声音,包括日本国内政坛,都有很强烈的声音认为这种做法属于“叛逆”。那时,日本的军部势力尚未膨胀到无法克制的地步。10月,大川周明等发动的兵变并未成功。即便关东军内部,对事件的未来,也是分歧很大。因为支持关东军行动的势力中,颇有一部分的目的和占领整个东北三省并不一致,旅大租借问题是他们的出发点。张学良在前一年对苏发动中东路事变,试图收回中东路路权,让日本朝野颇为震动。当时日本所强占的“关东州”,也就是旅大,是日本在东北地区的最重要据点。按照条约,旅大的租借即将在1932年到达租期。预料国民政府不会同意继续租借,是其中一部分日本军政人士支持关东军发动事变的理由。然而,对于吞并整个东北,日本方面内部意见并不一致。
日军飞机轰炸锦州,使用的轰炸机却是在沈阳缴获张学良部的保贞式飞机。
然而,反对的声音到了1932年就烟消云散,主张和解的外相币原辞职。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关东军进展太顺利了,“胜利者是不受责备的”。
锦州之战,只要张学良摆个抵抗的架子,关东军就会内外交困——外,锦州并不是很好打的,马占山一万多人给日本人造成的麻烦已经够大,如果张学良近二十万军队在锦州和关东军打起来,可不是那样容易拿下来的;同时,关东军自己是在违背命令的情况下进军,这种情况下,要想打下去,只有不断的胜利,否则只要有失败,就不可避免内部的分裂。事实上关东军也始终没有真从地面去打锦州的张学良,只是派飞机轰炸而已,说明它的顾虑也是很深重的。
但是张学良居然一枪不发从锦州撤退了。张学良在日军压力面前,渐渐承受不住,终于借口等待调停,发表声明,撤出锦州,并在1月2日完成撤军。日军于1月3日占领锦州,兵不血刃。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结局,令人难以置信。日本方面大喜过望,即便日军自己,也认为锦州非经过一场血战不能取得,并集结了战车部队,准备应付张的反击。
锦州撤退的时候,蒋介石已经下野,孙科等国民党中央巨头虽然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持张学良的作战,但至少是希望他进行抵抗的,把责任推给国民党未免牵强。锦州的弃守,应该是张学良自己的决定。九一八事变,可以归结为缺乏经验的张学良在仓促间不能良好判断局面。但是锦州完全不同,锦州问题上没有猝不及防的问题,应该说反映了张学良和东北军高级将领的能力和认识存在局限。
从锦州撤退向关内的东北军
从九一八到锦州失守几个月的时间,东北军没有规复沈阳或者和日军对抗的军事行动,尚可以解释为对自己的力量不足感到担心,或者静候国联处理的诚意。然而,主动放弃锦州,就完全反映了张学良对和日军对抗的畏难,甚至没有“打打看”的勇气。
当时的东北军是否全不能战?应该说不是这样,张学良的东北军此后在内战、外战中颇有战斗力。其装备训练也并不差,因为此后的东北军失去自己的基地,其战斗力应该呈现递减趋势。以其兵力,如果作战开始,即便不投入全力,至少不会比马占山部队更差。锦州有东北军的东大营,物资、指挥机关齐全。锦州所在后方为山海关,前方为狭长的锦西谷地,山地可以提供较好的地障,而日军兵力难以展开,后勤补给线也暴露在周围抵抗力量的包围中。这个仗,怎么看怎么可以打一下。以东北的人心,张的抵抗会引发怎样的反应可想而知。李顿调查团在日军占领的东北进行调查,东北的同胞于日军暴虐之下,依然坚决地表达了对祖国强烈的支持——这个代价是怎样的沉重,看看马占山派去和李顿调查团联络的人员怎样先后被残杀就可以知道了。
锦州东北军基地东大营
哪怕是象征性地打一下。
张学良曾经解释不愿意在锦州打的原因,一个是没有中央支持,怕打不赢;一个是不愿意部下白白牺牲。
锦州的张学良部,是东北各地抵抗力量,特别是黑龙江马占山的精神支柱,随着张学良从锦州不战而退,影响是惨痛的。
首先,日军得以全力向北。马占山为主的黑龙江省既失去精神上的支持,又失去辽宁方面军事呼应的可能,成了地地道道的孤军,终于被日军击破,东三省彻底落入日军手中。东北各地自发的抵抗力量失去了政府的有效协调和指挥(也失去了对于政府的信任),明眼人一看可知已经难免各个击破的命运。同时,东北的人心,也陷入失望和低沉,不复有抵抗的意志。
其次,关东军越发猖獗。在日本政府中,由于占领东三省意料不到的顺利,激发了日本强硬路线的疯狂。日本人的性格,是最初投入的时候“高抬脚,轻落足”,所以今天投资机会上往往落后他国。但是一旦成功,就会进入一种癫狂的兴奋状态,不顾一切的蛮干。甲午战争、珍珠港,无一不是如此。假如换了熟悉日本情况的蒋百里等人物指挥东北局面,断不会如少帅一样让日本人疯起来,对日本人无原则的让步,只会让他失去理智。1932年1月,张学良弃守锦州,3月,伪满洲国就出炉了。从此,日本军国主义进入一个新的阶段,直到1945年把日本也带入灭顶之灾。
同时,这次弃守,也在东北军内部极大地提升了畏日、动摇的情绪,以至于此后的热河战役中,东北军各部全无战心,争先逃跑。即便是王以哲这样的精锐和坚决抗日的少壮派,在长城战役中,都因为再三催促中央军接防而成为十七军的笑柄。实际上,当时投入长城抗战并稳定古北口战线的十七军,装备、人员、数量都并不比东北军好,所能够顽强抵抗的资本,无非是有真正抵抗的决心。锦州弃守,对东北军心理上的打击是巨大的。
三千万父老,百万疆土,对自己在这块生我养我土地上最后的据点,几十万大军一枪不发地离去。对张学良来说,我想此后几十年,他想到这个决定,也会感到痛切吧。
甲首三千 ——记抗战中日军的钢盔
《汉晋春秋》记载,诸葛亮伐魏,“亮使魏延、高翔、吴班赴拒,大破之,获甲首三千级”。甲首,即戴有头盔的敌军武士之首级。——作者注钢盔,日语叫做“铁帽”,是侵华日军普遍配备的防护装备。我们今天看电影,鬼子如果不是戴着屁帘式的战斗帽,就是戴着钢盔,几乎成为标准形象了。 日本军事后勤研究专家青木孝治,通过研究日军的钢盔,专门写了一本书,叫《陆军铁帽物语》。 钢盔,就是保护头部的头盔罢了,有什么好研究的呢?为此写一本书充分显示了日本人对细节的重视。仔细看看青木的《陆军铁帽物语》,里面有不少对研究抗战历史有价值的描写,值得一读。比如,日军战斗帽后面那个屁帘儿,有人说那个“屁帘儿”是用来防中国大刀队砍脑袋的。青木的研究结果表明,这属于谣传,真正的作用是为了防晒,分成几片又可以通风,虽然寒碜,确是不错的设计。
曰军钢盔,都是在战斗中被打坏的。
而日军的钢盔,虽然威风,却给它带来过不止一次的烦恼。
日军使用钢盔的第一次战争,是什么时候?
青木告诉我们,是九一八事变。日军装备钢盔,是根据第一次世界大战到欧洲观战的武官的报告,此后有装备而一直没有使用。九一八事变的时候,因为东北军的不抵抗政策,日军的钢盔基本没有派上什么用场。真正用上,是在黑龙江和马占山将军所部的作战。
面对马占山部的顽强抵抗,日军不断增兵,双方在江桥、齐齐哈尔等地展开一系列激战。这次战斗,日军试验了大批新式装备,不但钢盔的使用得到了检验,还使用了装甲列车、坦克等武器。这也是日军第一次在实战中使用坦克。值得一提的是日军使用来攻击马占山的雷诺NC-17坦克,有相当一部分是从北大营东北军仓库里夺取的。
坦克的使用被证明在突破战中非常有效,而钢盔也的确减少了日军的伤亡。
但是,日军很快就发现制式的钢盔存在相当大的问题。
那就是钢盔的里衬太薄,在黑龙江寒冷的天气里,日兵出汗以后如果不加处理,很快脑袋就会和钢盔冻在一起,危险而又好笑。强行摘取,无意中会连皮肉扯下。而最初日军对这种古怪的情况又不会处理,用暖水浇钢盔进行救护,结果造成被冻结的头皮直接剥离。日兵形容宿营的时候,经常听到头被和钢盔冻在一起的新兵摘钢盔时发出阵阵哀号。攻占齐齐哈尔,日军阵亡三百余人,因为冻伤减员的却几乎达到两千,其中不少就是这种“钢盔头”伤。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日军士兵自发想办法,在钢盔里垫上纱布或者棉布,虽然样子不好看,但是解决了冻伤的问题,这也是装备钢盔后给日军造成的第一个大问题。
和马占山部对峙于昂昂溪的日军,可以看到他们佩戴的钢盔。
诺门坎之战,日军又发现大量日兵尽管戴着钢盔,依然在作战中因头部中弹而死,反而是不戴钢盔的没有这样高的比率。
这可就奇怪了,难道苏联人用了带磁性的子弹,专打钢盔?
莫名其妙的日军派出专家到前线考察,这才真相大白。
大家知道,钢盔是保护头部的,但并不是子弹打不透,真要是子弹打不透的钢盔,人的脖子就该吃不消了。它主要是防御弹片,对于子弹,如果对方的子弹不是击中钢盔正中,由于钢盔是一个弧面,便大多会滑飞。这就是钢盔的防护作用。
然而,诺门坎之战,日军头部中弹的士兵,多半是头盔正中被苏军一枪命中,钢盔洞穿,钢盔里面的脑袋当然也就一塌糊涂了。
那么,苏军怎么会打得这样准呢?日军研究以后恍然大悟。原来,日军当时使用的钢盔,前面正中有一个很大的红色星星,这是日军的标志。
大家知道,红色在所有光线中是最醒目的。
于是,苏军老远就能发现日军的士兵,并且瞄着红星星开火。苏军使用的纳干式步枪笨重而且后坐力大,但是也有优点,那就是弹道稳定,穿透力大。因为红星正好在头盔正中,一枪命中,日兵大多数糊里糊涂就见天照大神去也。
诺门坎战后,吃了大亏的日兵被迫改小了钢盔前面的红星。这方面中国军队的钢盔涂饰就好一些,是将军徽漆在侧面,所以没有出和日军一样的问题。
关于钢盔,比较离奇的,大概要算日军“军神”饭塚国五郎的死了。
饭塚国五郎,日本陆军少将(特晋),一〇一师团一〇一联队联队长。战中有一段时间日本东京各大电影院连续放映“军神饭塚联队长”的战地录影。这老鬼子相貌狰狞,胡子拉茬顶着个破钢盔,挥战刀又冲又杀的,上镜得很。
按说,做到联队长,手下好几千人,没事儿扣钢盔在第一线摆酷的机会不是很多。不幸的是饭塚的命比较奇,自己不用操心,有人来催他摆酷了。
来的就是日本著名战地记者小悮行男。
那是在武汉会战前期,1937年9月3日,小悮一行到庐山前线采访饭塚。
庐山一线中国军队奋勇抵抗,巧妙利用地形与日军顽强周旋。日军虽然装备精良,无奈庐山是李四光特别偏爱的那种冰川造山,形状雄奇,道路险峻,中国军队把迫击炮搬上山顶,日军形容中国军的迫击炮“如同雨点从天而降”。这战斗的结果就可想而知了。饭塚面对的是中国陆军一六〇师,师长华振中,这是广东粤军唯一一支也戴钢盔的部队,从这个特点也可以明白这绝对是一支精兵。双方在东孤岭浴血苦战,饭塚连续发动了15次进攻,依然无法拿下中国军队的防线,损兵折将。
所以,采访的时候,饭塚诉苦极多。按说,离军神的标准差的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不过,饭塚的形象很吸引小悮。因为苦战,饭塚晒得极黑,眼睛里全是血丝,胡子已经多日不刮,显得相貌狰狞。尤其是天气酷热,这位联队长大人上身赤膊,显得颇为凶猛。
记者的眼光就是和常人不一样,战场上蓄须的军人有独特的魅力。多少年以后,大兴安岭救火,吴长富师长也是因为没刮胡子,被记者当场看中,节目出来后,“大胡子师长”的美名天下传扬。
日本记者显然也是想让饭塚的形象天下美名扬,于是就建议饭塚给他们比划几个Pose,给东京的老乡看看。
被几个记者一捧,饭塚推辞不过,记者们选了附近一个比较符合战场气氛的高地,饭塚拔出指挥刀,又吼又叫,又蹿又跳,记者们的胶卷很快拍完了,大家都很满意。后来从影片效果看,这拍摄效果的确不错,如果饭塚活到战后,可以考虑去演电影。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也发生了。
这个高地虽然适合拍摄,却在中国阵地对面。而且,对面高地上就有一六〇师一个哨所。饭塚的“外景地”(秀峰寺西方高地)正在哨兵的视线之内。
视线内也就罢了,视线内的目标太多,中国哨兵也未必注意得到。
但是日本记者为了表现效果,给饭塚扣上了一顶钢盔!
当时日军钢盔的涂漆有些问题,华中正是炎热季节,长期暴晒,偶尔又是一场大雨,使用久了,钢盔的绿漆剥落,露出钢底,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于是,中国哨兵就发现远处有一个灯泡似的东西在那里又吼又叫,又蹿又跳,定睛细看——哦,是个鬼子啊!
看见是看见了,中国兵也没什么办法,距离太远,中国军队手里没炮,汉阳造又够不着。几个哨兵看着饭塚表演,越看越别扭,弟兄们一致认为,这鬼子太出风头了,得教训教训他。
要说饭塚真是死催的,你堂堂联队长上前线又蹦又跳这么刺激弟兄们干吗?
要说也是活该,饭塚就算这次不死在国军手里,下次也会踩上八路的地雷,您看他这名儿起的——“犯中国我狼”啊!
叫这名字再让他囫囵回去,这就太欺我中华无人了。
那哨兵班长看着鬼子耍酷正又堵气又没辙的时候,忽然眼前一亮。
为什么眼前一亮呢?哨兵班长正看着饭塚咬牙呢,就瞧见几个老兵晃晃荡荡沿着战壕走过来了,他们背的可不是汉阳造,而是三八大盖儿。
三八大盖儿,即日本造三八式步枪,因为枪机上有一个防尘罩而得名,侵华日军步兵的标准装备,射程远,射击精度高。饭塚所在的那个高地,汉阳造打不着,三八枪的射程可是正好合适。
这位哨长的理解是有科学依据的。三八式步枪的标尺射击2400米,而汉阳造只有2000米,三八式步枪子弹初速760米/秒,汉阳造是600米/秒。更重要的是日本工业技术发达,因此制造工艺精良,汉阳造的设计虽然不错,材质和制作水平则无法相比,理论上有效射程600米,实际那是样枪的数据,发到士兵手里的,能打四五百米就不错。而三八枪的弹道,无风天气在800米上取准依然相当准确。淞沪战役,装备汉阳造的国军结壕阻击装备三八枪的日军,没少吃射程近的亏。
问题是一六〇师的国民党兵怎么会有三八式步枪呢?
缴获的?中国军队的确抗战中缴获过不少三八式步枪,不过国军对缴获武器的利用一向不佳。比如日军投降的时候交给国军不下三百架飞机,国军能在一年之内把这些飞机全部玩成废品卖了零件。国军用三八枪,主要是两个来源,一个是抗战开始之前,日本有个军火商叫泰平组合唯利是图,曾经卖给中国不少武器,其中就有三八式步枪。战争发起后,日军内部大骂泰平组合上下该全体自裁;另一个是1936年陈济棠在广东试图独立反蒋,日本人支持了一大批军火给他,其中也不乏三八式步枪。考虑到一六〇师出自广东,这玩意儿多半是鬼子送给陈济棠的那批枪。
不管怎么来的,这位哨兵班长赶紧把几个老兵拦下,给他们看饭塚的表演。哪儿?喏,就是那个一闪一闪发亮的东西。
饭塚只扣着个钢盔,赤膊根本没穿军服,几个老兵也辨不出他的身份,但是看他耀武扬威的样子,一致觉得这赤膊鬼子太猖狂了。老兵油子枪法好,说着说着就动了真格的,把枪一摘就瞄上了。
这时候,饭塚的采访已经到了尾声,正在和记者们道别。不知怎么的,饭塚聊起了他的前任,也是好友的加纳治雄(原一〇一联队联队长,1937年8月在大场和88师交战时阵亡)。他说,听说加纳死后阴魂不散,常常在家里闹鬼,自己要是战死了,希望不会像加纳那样,一定安安静静的。
大家听了哈哈一笑,记者们作别下山。饭塚也准备往回走,一转身,正好把一个大光膀子亮给国军了。
这时候,那老兵也瞄好了,一扣扳机,“砰”,饭塚应声而倒。
按说,饭塚挨上一枪就送命的概率不高。三八枪虽然射程远,但是子弹穿透性太好,一打俩眼儿,不容易造成致命伤。忻口战役国军李仙洲军长被日军一枪击中,洞穿胸部,前后透亮,还在和人聊天呢,根本没觉察到自己负伤。
但是给饭塚这一枪,打得实在是忒准了。附近的日本兵赶来救护,发现这一枪正从饭塚的心窝穿过,把心脏都打穿了……(也有日方记载是中了两枪)
奥运会射击冠军的水平。
饭塚在一〇一师团人称“勇将”,他的死对前线日军的士气打击沉重。
这一部分中国军队方面的记录来自于独九旅的官兵回忆,并不是日本方面的材料。(一六〇师在庐山拼得太狠,下来部队收容,缩编为独立第九旅,是十二集团军的王牌部队。)遗憾的是,虽然有此记载,却没有击毙饭塚的中国老兵的名字。日本方面的记载,则提到饭塚这个人实际为人不错,对朋友义气,在军校助人为乐,喜欢思索,还能写诗……
还是不要提这个了吧,谁叫你来中国打仗?谁叫你带一〇一联队打进南京城?谁让你叫个名字作“犯中国吾狼”?
言归正传,钢盔反光暴露了饭塚的目标,算是这铁帽给日军带来的又一个悲剧吧。不过这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直到太平洋战争逐岛争夺,日军才用在钢盔上涂抹煤焦油的方式多少改进了其反光性能。
然而,钢盔也不是全无用处。
青木一直没有提到自己为什么对钢盔有如此浓厚的兴趣。但是,我在他这本书里看到的一个例子,按我的分析,应该正是他自己的经历。
这个例子说的是在1945年,山东一支日军出发讨伐,走到路上已经天晚,于是找了个山村宿营。
问题是日军做梦也没想到,这个村子表面平静,实际上却是八路的一个重要据点。八路发现日军进来,一枪没放,悄没声地溜到了打谷场,埋伏了下来。
干吗选打谷场呢?您一会儿就明白了。
吃完晚饭,按照条令的规定,日军小队长吹哨召集部下晚点名,地点就是打谷场——这村子唯一平坦的地方就是这里了。您看八路会选地方不会?
大家都跑出来晚点,一个初年兵(新兵)手忙脚乱出了笑话。原来日军条令规定,晚点穿军便服即可,而这个新兵没有记住,居然戴了顶沉甸甸的钢盔来晚点。
日军哄笑。笑声未绝,忽然雷声霹雳,电光四射。下雨了?哪里,是八路扔出了手榴弹!
青木认为,有理由认为这是八路军的主力部队。理由有二,第一,这支八路投弹动作准确,而且肯定都是把手榴弹拉火后等上两秒再扔,结果手榴弹各个凌空开花,空场上的日本兵连杀伤死角都找不到;第二,这支八路用的手榴弹不是那种黑火药,一炸两片的边区造手榴弹,而是缴获自日军的四十八瓣卵形弹!这种弹虽然投掷距离不如国军的德式手榴弹,可是破片多,散布广,对露天的日军杀伤极大。这个小队的日军结果“全灭”,绝大多数人死于击中头部的手榴弹片。没死的只有一个,就是那个犯糊涂戴着钢盔跑来晚点的新兵了。钢盔挡住了大多数弹片,这个小兵只是肩部负了弹片伤。
据胶东的朋友对史料分析,这应该是许世友将军的五支队,转移中打的一场顺手牵羊的战斗,而且打了就走,决不拖泥带水,让日军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青木是通过这个例子,说明钢盔的优点。他没有提这个新兵的姓名。然而,根据他自己的履历,青木是1944年加入日军第五十九师团的,1945年的战斗中,他当然依然是“初年兵”。而他所在的部队在增援文登的战斗中,小队上下官兵“全灭”,只有青木一人带伤幸免……
我很怀疑这里面提到的“初年兵”就是青木自己,虽然没有更多的证据。
另一个例子,青木就说得明白就是他自己中队的事情。这个,是不戴钢盔的恶果。
谁不戴钢盔呢?是青木中队里面一个叫井口的老兵油子。
这日本军队里面,十分讲究资历,老兵不但欺负新兵,甚至对军纪也往往当作耳旁风。青木的中队长年轻,打仗也不太行,就有些镇不住场,于是老兵就越发恣横起来。
打谷场之战青木原书插图
井口就是其中比较突出的一个。这个老兵在中国打了三年仗,杀人不眨眼,中队上下都有些怕他。这井口从来自己不打洗脸洗脚水,都是新兵伺候,稍有不如意就逼新兵下跪,一边背阵中训一边互打嘴巴,美其名曰教育。更令人厌恶的是井口十分贪婪,新兵家中寄来的食品,都是他先品尝,吃剩的才能给新兵。而补给的砂糖、罐头,也都是他来分,他一个人要占好几个人的份,新兵还敢怒不敢言。
有一天,正在分发补给来的香烟,村子周围忽然枪声大作——八路来袭击了!因为战事紧急,鬼子们抄起枪就打,来不及做任何准备。
别的日本兵都扣上钢盔,开始还击,只有那个井口在那儿犹豫。原来这家伙太贪了,抢了好几个新兵的配给,一大堆香烟,全都放在钢盔里。
青山的说法,这个井口一直都是这么干的。行军中香烟不好保存,放在衣服口袋里不是揉碎了就是弄湿了,没法抽。一般日本兵分上三根两根,转眼抽完也就完了。但井口每次都强夺新兵的配给,弄来的香烟吸不完。他也有办法,就放在钢盔里,往背后行李上一扣,走一路下来也照样好抽。
井口之死青木原书插图
日本军队的军律不是出门必须戴帽吗?井口是老兵嘛,而且一贯骄横,当官的还真不敢管他。
这次,井口还有点儿舍不得把抢来的香烟倒掉。这家伙非常蛮横,让一个新兵把自己的钢盔摘下来给他。新兵不愿意摘,又不敢不摘,正犹豫呢,那井口早被八路一枪击中倒了下去。
卫生兵赶来想抢救,已经不需要了,井口被一枪正中脑门,八路的子弹不像日本子弹那么精良,穿透力不够,只能打出一个盲贯,弹丸在井口的脑袋里翻跟头做豆腐脑……结果可想而知,老兵油子井口当场毙命。
人家都戴钢盔只有井口光着头,估计这井口鬼子怪异的形象引发了八路的误会,把他当成指挥官了,早说山东八路盛产神枪手……
看来这鬼子的钢盔啊,真是戴不戴一样的成问题。
不怕吃败仗的大阪兵团 ——记日军中的另类第四师团
对万家岭会战有印象的朋友,或许会记得那一仗被薛岳将军打得七零八落的日军第一〇六师团。这个师团因为有大量原来在大阪摆摊卖菜的预备役官兵,而被称为“大阪商贩师团”。
大阪部队战斗力弱,在日军中算是有名的,而其中最有代表性的部队,却还不是一〇六师团(该师团的正式征兵地不在大阪,只是补充了大量的大阪兵而已)。在《现代史研究》第六期(1998年)中,看到一篇日本军事历史学家关幸辅的文章一一《日军第一窝囊废师团》,看完之后,忍不住要把它翻译过来,自以为这题目的翻译还是比较贴切的。
下面就是翻译后的文章,因为篇幅较长,作了一些节选,并加了一些自己的注解。
如果看伊藤正德的《帝国陆军之最后》或者山岗庄八的《太平洋战史》,二战中的日本军队无一不是勇猛顽强、宁死不屈的精锐之师[萨评:或者应该翻作“个个都是亡命徒”比较好?]。然而,在陆军混过的老兵,评价起来和历史学家不大一样,至少有一支部队,就以“皇军中第一窝囊废师团”而著称。这就是番号一直保留到今天,自卫队还在使用的大阪第四师团。
大阪第四师团,代号“淀”[萨评:这个代号可谓独出心裁,其他的日本陆军师团代号多有尚武精神的象征,比如第二师团是“勇”、第九师团是“武”等等。第四师团这个“淀”字的来源最初是战国美女淀君,更因为有一条淀川河横穿大阪最繁华的梅田商业区,用这个代号真是既有乡土气息,又带有招财进宝的吉利……],属于日军中资格最老的师团之一,下辖四个联队,标准甲等配备。其核心为第八联队,因在日俄战争中屡战屡败,获得“败不怕的八联队”之勇名(?)[萨评:这个带括弧的问号来自原文,不是萨加的]。
从那儿以后,直到1937年中日战争全面爆发,虽然中间战事不断,第四师团却一次都没上过前线。不过,这并不等于第四师团没有表现自己勇敢精神的机会。昭和8年(1933年),第四师团二等兵某在大阪市中心闯红灯和执勤警察发生冲突。事情越闹越大,最后师团长寺内寿一为了“维护大日本皇军的尊严”,毅然带兵砸了警察所,史称“大阪Go-Stop事件”,第四师团的“武勇”可见一斑。
昭和12年,也就是1937年,因驻华日军兵力吃紧,日本陆军大本营将第四师团调到中国东北,划归关东军序列。第四师团的战斗力已经在“Go-Stop事件”中得到了充分的反映。可惜,这种“勇猛无前”的例子只此一例。倒是对第四师团军纪散漫、精神不振的报告屡屡上达天听。怎样让这支部队焕发战斗精神呢?日军大本营倒是费了一番心思,结论是指挥官对于一支部队的战斗力具有决定性的作用[萨评: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的理论,这听起来还挺有道理],于是调名将山下奉文[萨评:绰号“马来之虎”,在新加坡打得英将柏西瓦尔乌江上吊的那个]担任第四师团师团长。从此,该师团主力即开始在“北满的山野中精训”。
名将带队,精训两年,转眼到了1939年,东北发生了一件重大战事——苏日诺门坎之战。关东军和朱可夫将军的苏蒙联军打起来了,而且战况不利,军部下令驻扎在伪满北部的大阪、仙台两师团紧急动员,增援前线。
仙台师团,就是前面提到的代号“勇”的第二师团[萨评:日军著名的精锐师团,最后在增援瓜达尔卡纳尔岛航渡途中碰上了个美国航空兵部队叫“仙人掌”,一通狂轰滥炸,整个师团下了饺子,和鲨鱼勇猛搏斗去了]。的确名不虚传,其先遣队新发田第十六联队勇往直前,从海拉尔到诺门坎,徒步行军四天赶到,当天就投入战斗[萨评:随后就被苏军打了个落花流水,死伤惨重]。
与此相反,第四师团的出动命令虽然下达,却迟迟不动。原因是动员令下达后,师团内的急病患者激增,放眼望去,满营都是因为五花八门原因要求留守的官兵。激动[萨评:激动得有道理]的联队长怒而亲自坐镇医务室,参加诊断[萨评:联队长改行当大夫,有前途的职业啊]。饶是如此,出动部队的编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从海拉尔到诺门坎,第二师团走了四天,第四师团却整整走了八天,而且大量人员掉队。凑巧的是,第四师团先遣队到达前线的当天,苏日宣布停战了……立刻,掉队的第四师团官兵仿佛吃了大力丸[萨评:这个是萨的意译,原文的意思是“骤然充满活力”]一样迅速跟了上来,连留守的官兵也有不少“带病”赶赴前线,一边还在万分懊丧地抱怨居然没有机会打上一仗。
返程的时候,齐装满员、精神饱满的第四师团,成了最威武的部队,丢盔卸甲、伤兵满营的第二师团和人家简直没法比。只是关东军报道部的上层实在看不过眼,把报纸呈上来的《我无敌皇军第四师团威势归来》的新闻标题改了一个字,变成了《我无伤皇军第四师团威势归来》。外行看来意思相差不大,当兵的看了,对第四师团的名声肯定是没什么好处……[萨评:看来司令官虽然重要,毕竟不能扭转乾坤,可怜山下奉文在日军中称为“斗将”,这次成了“将雄熊一窝”。]
不过,第四师团这一仗没有损失对日本军部来说倒是个好消息。因为当时华中地区的日军正和中国军队第九战区斗得难解难分,急需增援。于是顾不上追究,急调第四师团南下增援。大阪师团摇身一变,又成了日军精锐十一军中的一员。
其实,第四师团的名声,中国军队早有耳闻,其原因是早在1938年初徐州会战期间,中国军队就遇到过一支“奇怪的日军”。当时,中国军队从徐州突围向西“转进”。[萨评:李宗仁司令长官的得意之作,四十万大军巧妙跳出了日军的包围圈。虽说李长官的战术动作果断利落,毕竟机动能力和已经半机械化的日军无法相比,突围虽然成功,但已经是人困马乏,重装备也丢失很多,战斗力锐减。]在过鲁苏皖边境一条公路的时候,疲惫的中国军队忽然发现同一条路上出现了一支装备精良的日军部队,数量最少一个大队!
因为部队已经十分疲惫,士气低落,这支中国军队发现敌军之后惊惶失措,混乱地离开公路向附近的山区逃离。以当时日军的士气和作战习惯,中国军队几乎肯定会遭到追击,而以当时中国军队的状态,一个大败仗恐怕是跑不了的。
奇怪的是,很久也没有发现日军的追兵。中国军队的指挥官惊奇之余派人打探,却见那支日军如临大敌地布置了警戒哨,但丝毫没有追击的意思,相反,还在公路两侧堂而皇之地烧起饭来!
时间紧迫,绕道的话说不定就会被日军合围。中国军队横下一条心,硬着头皮横穿公路而走,结果——一路平安。
这支日军部队,就是抽调第三十七联队、第七十联队各一部组成的第四师团南进支队。对于为何没有和中国军队开战,该部队的部队长声称:“没有得到对中国军大部队进行截击的命令。”而这个严格遵守作战纪律的部队,上报情况就略微的慢了一点,等命令到达的时候,中国军队早就没了影子。
消息传到中国军队耳朵里,“大阪的日本兵不会打仗”这样的说法就流行开来。于是这次第四师团南下,每次参战,中国军队一听是“大阪师团”,往往士气倍增,踊跃突袭逆袭,各部抢着和第四师团交战。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有力打击下,刚到前线的第四师团猝不及防,确实吃了几个窝囊的败仗[萨评:的确“不负众望”]。这样的情况甚至牵连了友军,以至于友邻部队向十一军司令部抱怨:“有第四师团参战,本来能打赢的仗,因为敌军士气大振,也会打输……”第十一军看看的确是这道理,自此同样是甲等配置的师团,前线出现的番号就总是第三、第十三这样的师团,而第四师团就专心在后方“待机”了。中间出了个军司令官不信邪,派第四师团在长沙会战中打主攻。结果第四师团一进长沙就被赶了出来,全线溃败,司令官灰头土脸地回了日本。[萨评:这个司令官,可能说的是阿南惟己。阿南是个死硬派,脑袋一根筋,打到吃了两个原子弹,天皇都要投降了他还准备发动政变和盟军死磕,结果兵败自杀。守长沙的国军是老虎仔薛岳所部精锐,也只有阿南这种榆木脑袋会用第四师团当主攻。]
长沙会战中第四师团的表现给它带来了极大的负面影响,结果就是淀兵团成了“丧门星”,哪个军都不敢要。大本营只好将其改为直辖部队,长期驻扎上海。[萨评这下第四师团的兵有的吹了——老子当兵就在甲种师团,开战时候属于关东军——精锐,仗打起来在十一军——还是精锐,最后十一军装不下我们了,只好改大本营来直辖……]这回中国军队就想打第四师团都够不着,无奈又发生了第四师团人员向中共军的新四军倒卖药品的事情,让大本营十分懊恼。
虽然说第四师团窝囊,毕竟是甲种师团,老兵多,有经验的下级军官多。当时日军前线各师团和中国军队作战损失很大,急需补充训练有素的人员。既然第四师团作为整体作战不利,上司便不时抽调其人员补充到其他师团,也算是物尽其用。然而,这些人员的作用可就不好说了。
第一〇六师团本来出身就离大阪不远,所以第四师团的补充官兵来了以后很容易适应,而他们的老乡也不时从第四师团过来探望。一〇六师团的官兵很快就发现他们之间的告别很新鲜。日军各部的临别致词(挨拶)都有自己的特色,比如第二师团的官兵告别时,如果战况较好,就说“武运长久”,如果情况不妙,就说“九段坂见”[萨评:靖国神社在东京九段坂,不过这句“九段坂见”明摆着咒对方挨枪子儿,大有“打死你我也不说”的精神]。然而,第四师团的官兵告别时,其词却是:“保重贵体”[萨评:原文“御身大切”,也可以翻译作“身体第一”,或者干脆就是“保命最重要”],让听到的一〇六师团军官们哑然。
还有一部分兵员转到了第六十八师团和第三十四师团,这两个师团在衡阳和芷江打了几场苦战。战斗一开始,第四师团的老兵又故伎重演,从军官、士官到老兵纷纷入院,消极但合理地拒绝作战。当然,也有些人循规蹈矩地投入了战斗。这一段时间的战斗中国军队投入了极大的力量,师团损失很大。芷江一战,从第四师团转来的中队长就战死了四个。负伤的老兵到医院的时候那些“养病”的前辈们还要问:“你为什么要这样玩命啊?”至于自己不愿意参战的原因嘛,也有老兵这样解释——听说这次出击我们是担任佯攻的,这很没有意思,如果是主攻嘛,那自然是要好好打一仗喽。
说得豪气干云。
其实说第四师团所出都是窝囊废也不全面。由第四师团预备役官兵组成的独立第十五工兵联队,由横山大佐率领,就在马来半岛立下功勋。伊藤正德《帝国陆军之最后》中,提到这个联队在修复盟军炸毁的桥梁涵洞方面作用极大,“大阪兵无能只是误传,至少以这个联队而言,其献身精神使军部、师团部的高级军官都乘夜前去表达感谢和敬佩,其无我奉公精神极其令人钦佩……”[萨评:看来,这个联队的确干得不坏。不过,说到底,修桥补路这种活儿,和上阵打仗终究还不是一码事儿。]
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各部都投入到对盟军的作战中,第四师团也终于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大本营有意将该师团配属南方军,但南方军只是很勉强的将其列入预备队,仍然驻扎上海。直到1942年4月,才将其调往菲律宾,和第五、第十八、第二十一师团一起,参加对科雷吉多尔要塞的最后攻击。这一仗第四师团一反常态地进展顺利,圆满完成任务。最终,在巴丹半岛的美菲军全部投降。事后才知道这并不是第四师团转了性,而是菲律宾的美菲军已经被切断补给多日,靠“盐和青菜”活着已经好几个月了,一触即溃一点儿也不新鲜。
然而,这个胜利却给第四师团带来了极大的荣耀,在其故乡大阪更是号外频飞,一副“幸亏派出了第四师团,才打垮了巴丹敌人”的得意。仅有的遗憾是,事后发现大阪的商贩们利用这个庆祝胜利的机会大肆倒卖战时配给物资,乘机大做生意。[萨评:前方、后方都是这样地对待“大东亚圣战”,可见大阪人的性格还是很有一致的地方。]
对第四师团的底细,还是大本营知道的清楚,所以对于怎样使用它实在是绞尽脑汁而不得其计。由于第四师团名声在外,在各个战区都不是很受欢迎,于是直到战争结束,这支部队始终在后方各地不断调转,始终没有再参加大的战斗。日本战败的时候,这个师团正在泰国的曼谷附近休整。
第四师团骑兵第四联队的官兵于《我等的南方回想记》一书中描述,“战败的消息传来,我所在的中队正在待机,士官以上的人员都到队部开会,其中‘进入山区战至最后一兵’者有之、‘天皇的诏书不能不奉’者有之。最后,部队本部带来命令,才不得不确定投降了”。这种情况下依然要战到最后的一兵一卒,战斗精神可谓踊跃坚决。然而,第四师团的复员却异常顺利。当全体面色红润、身体健康的第四师团官兵出现在码头上时,本土那些营养不良、形容枯槁的日本人都十分吃惊[萨评:有一种说法说第四师团有军官通过贿赂押送的美军,利用复员的军舰运送泰国大米到日本走私出售获得暴利,也大大缓解了大阪在日本“饥饿时代”中的困难]。统计下来,第四师团是南方军部队中战死最少、装备资财保留最完整的部队。负责管理的美军对这个师团的评价是“为人认真,爱好和平”。而第四师团回国后,也马上体现出其“为人认真,爱好和平”的特点来——第二天就有大批官兵一天时间也不浪费地跑到美军兵营前,整齐地摆开摊位兜售战争纪念品了。
第四师团以及其他的大阪部队,为什么在日军中这样独树一帜呢?要说关西人不会打仗也没道理,因为同样出身关西的京都宇都宫师团就很能打。原战车小队长福田,即作家司马辽太郎有一个很好的分析。他认为这个原因是大阪地域的独特文化造成的。在古代日本各地,基本的社会结构是普通平民即农民,土地和人身都依附于诸侯,即大名,而诸侯服从于天皇。这种长期不变的社会结构导致日本形成了上下级关系严格、尊崇对上级的效忠、富有服从精神的文化特点。这也是日本军队的普遍狂热“效忠天皇”的心理基础。
然而大阪却有点儿不同,这个地方是随着商业发展起来的,居民多与商业有关。所以对大名掌握的土地并不像农民那样看重,对大名的尊重十分有限。反之,围绕着税收、捐税等,大阪的平民几百年如一日的和大名斗智斗勇、讨价还价,所谓忠诚,是完全谈不上了。
于是,作为领主的领主,天皇的地位也就与其他地方不大一样。二战中的大阪人毫不否认自己会为“大日本帝国”、为天皇而死,然而,大阪人却不会急着去“为天皇而死,为大日本帝国而死”,所以……能不死还是不死。看待命令,大阪人也习惯的要“讨价还价”、“斤斤计较”,不会像其他部队那样闭着眼睛执行到底。于是在第四师团内部有所谓“无益的牺牲不要付出”、“不合理的战斗不要参加”、“穷途的敌军不要追”的三不要原则。或许商人的本性,决定了大阪人根本就不适合参军吧。
后面还有一些啰嗦的评价和辩解,限于篇幅,就不翻译了,只有最后一小段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
“如果日本的军队都像第四师团这样,大概中日之间的一系列战争和事变都不会发生了吧。要是这样,也就不会有日本最后战败的事情了吧……”
中了大彩的中将师团长
有人说抗战中杨成武炮毙阿部规秀属于中了彩,因为一共就打了四发炮弹即击毙一个中将旅团长,近乎神话。朝鲜战争中,美国人几十万发炮弹把山都修成了梯田还拿不下一个三角山高地呢,对比一下,杨总长的效率高得不可思议。其实,八路的炮兵穷惯了,从红军时代就因为炮弹稀缺而绝舍不得浪费,把炮弹当金蛋来用,四炮打一个目标已经非常奢侈了。
按照日军的回忆,杨成武绝非中彩,打阿部规秀的四发炮弹极有章法,第一发测距,第二发打远,第三发打近。阿部的幕僚们都是战斗经验丰富的家伙,已经预料到第四发炮弹会很有威胁,只是没想到八路会打得那样准,正砸在日军这一群人脑袋顶上开花。阿部又摆了个站军姿的架势,于是当场来了个大剖腹。伪军将领李守信回忆阿部是个大个子。可能打仗的时候大个子反应总是慢一点儿,您看中国军队的将军“陈矮子”陈诚,内战外战枪林弹雨多少年,就从来没出过这种危险……。
这种不含任何高科技的精确打击武器,神似今天的斩首行动。站在院子里的阿部一命归西,院子的主人,关在屋子里的一家太行农民却毫发无伤。
这户太行农民极不厚道,后来在阿部旅团长归天的地方砌了个鸡窝,据说是要“公鸡叫,母鸡叫,让老鬼子永世不得安生”。
但是,打仗的时候,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抗战中,确实发生过一起与此类似的“中彩”事件,地点在江西德安附近的隘口镇。而且中彩的主儿比阿部规秀身份还要高些,乃是大日本皇军一〇一师团师团长,陆军中将伊东政喜是也。
伊东政喜,日本大分县大分郡竹中村人,时年58岁,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十四期毕业,曾参加过日俄战争中的旅顺攻城战并获得战功。此后他进入日本陆大学习,并先后担任近卫炮兵联队联队长、三岛旅团旅团长等职务,1934年晋升中将军衔。七七事变以后,在侵华日军中指挥第一〇一师团,参加淞沪战役和南京战役。1938年,一〇一师团奉命投入武汉战役,沿庐山山麓西向攻击,意图从星子方向进逼德安,企图包围中国军队第九战区薛岳所部的侧后,切断南浔线。“老虎仔”薛岳敏锐地注意到了日军动向,立即挥军阻击,双方连续展开激战。
1938年10月30日,日军大本营发布公告,承认第一〇一师团师团长伊东中将在中国江南前线指挥作战时,被中国军队击伤,现在恢复良好云云。10月31日,日本《每日新闻》刊登了前线特派员的报道,证实这位“武勋卓著”的中将是在9月28日指挥所部攻打××高地时,遭到中国军队山炮还击而负伤的。当时,一发炮弹在他前方十米山坡的反斜面处爆炸,将其击伤。这位中将重伤倒地,经前线医护急救后,于10月1日送入野战医院。最危险的伤害是这发炮弹的一块弹片从伊东的右侧下颌穿入其头部。说起来伊东相当幸运,因为这块弹片恰好从他的血管和神经之间穿过,没有造成致命伤。但这一炮也着实让这位师团长吃尽苦头,直到报道发表的时候,依然躺在医院中。
伊东所部第一〇一师团,从番号看是100开头的特设师团(征集预备役部队组建的师团)。但它与其他特设师团不同,其人员实际是东京第一师团的预备人员,属于地地道道的关东军老兵,所以战斗力很强,一直被日军作为主力使用。从淞沪战役开始,和中国军队颇打过几次硬仗,死伤惨重。以它的核心部队第一〇一联队而言,三个大队长中,第一大队长高见顺三郎、第二大队长卯野谍二郎先后战死,第三大队长川崎秀一负伤。第一任联队长加纳治雄在上海阵亡后,第二任联队长饭塚国五郎也在庐山被击毙。战况之激烈,可见一斑。
说起来,饭塚和加纳最后都授予了少将军衔,打完了少将打中将不是很正常吗,怎么伊东负伤还叫做中彩呢?
实在是因为他挨的这一炮太离奇了。
当时在隘口和伊东师团对战的,是中国军队第二十五军的两个师,论装备和训练本来不是一〇一师团的对手,但中国军队巧妙地利用了当地庐山山地的险峻地形,以逸待劳,将日军死死挡在德安外围,使它苦战十几天无法取得进展。双方堪称棋逢对手。
以儒将著称的伊东,碰上了怎样一个对手呢?
伊东此战的对手,中国陆军第二十五军军长王敬久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从履历看,王敬久是江苏人,学生出身,入黄埔军校为第一期毕业生,指挥德械师,深受蒋介石的信任,是早早封侯拜相的年轻将领。这个履历很容易让人产生“公瑾当年”的感慨,当时也真有多位小姐对其憧憬万分,专门赶去要嫁的事情。而不幸这位王将军实际是个地地道道的“粗胚”,生得五孔朝天、其貌不扬不说,还举止粗俗、满口脏话、毫无礼貌,吃饭喜欢蹲在地上吃,开会喜欢蹲在椅子上开。几位要嫁的小姐看到这位将军要么一见面就花容失色,宁可进戴笠的集中营也不嫁,要么嫁了以后大喊退票,落荒而逃。连他的部下也以军容不整著称,比如他手下最得意的冷欣师长,就以在日本投降仪式上大挖鼻孔而上了新闻。
要说对上这样的对手,儒将伊东肯定心里觉得窝囊。
然而,就这两个“粗胚”,却偏偏颇会打仗。八一三上海战事起,率八十七师直捣日租界的,就是王敬久。这一次,1938年8月20日,一〇一师团开始进攻,冷欣一个师在星子和伊东恶斗了七天七夜,直到工事全毁才撤退到隘口二线阵地。
而这个隘口,王敬久亲自坐镇,伊东政喜一打就是一个月,第一〇一师团伤亡惨重,硬是拿不下来。
所以,焦急的伊东才会上前线亲自观察中国军队的布防,试图找出破绽。
不过,伊东是个很谨慎的将领——儒将嘛,所以,他并没有直奔一线阵地,而是选择了阵地侧方的一个高地,来观察双方的战斗情况。当时双方正在进行激烈的炮战,这里应该是一个安全的所在。
然而,一个戏剧性的场面发生了。他们刚开始观察,就飞过来了一个炮弹。
报告文学《血染长江之战》里面曾经这样描写伊东的负伤——中国炮兵可能是打得太好了,也可能是打得太孬了。要是这一炮是对着伊东打的,那就打得太准了,正在他头顶开花,要是这一炮是对着日军阵地打的,那就打得太孬了——方向都不对了,差了十万八千里啊!
从当时中国军队的记载来看,并没有发现伊东一伙“观察员”的光临。那么,答案只能是第二个了,只能说粗胚王敬久手下的糙炮兵开炮跟中国足球队射门似的……
您说,这伊东政喜是不是中了大彩?
对伊东政喜本人来说,这一次虽然受了些痛苦,还算有惊无险,他最终养好了伤,继续率领第一〇一师团,担任镇守南昌的任务。倒霉的是,这位伤刚好的将军,上任就碰上了中国军队反攻南昌之战——这是抗战前期中国军队极少的几次大规模反攻,伊东又一次中了大彩。这一次第一〇一师团被打成了残废,不久就在日军的整军中被取消了番号。
而击伤伊东这个大彩,对于第九战区来说,却另有重要意义。因为伊东负伤,群龙无首,第一〇一师团在隘口的攻击整个停顿下来。9月,薛岳调集李汉魂、叶肇等部开始反攻,日军转入守势。日军华中方面军总司令冈村宁次看到指望一〇一师团突破已经无望,一计不成又施一计,改派第一〇六师团松浦淳六郎所部发动了又一次大规模穿插作战,试图从中国军队布防的一个缝隙奇袭德安,结果在万家岭陷入中国军队的重围。此战,第一〇六师团几乎被中国军队全部歼灭,仅一千余人得以逃脱,史称万家岭大捷。
看来,伊东中的这一炮,还可以称作万家岭大捷的序曲呢,的确意义非凡。
一个日本兵和一个中国兵的对话
这份资料,是在帮一位朋友查阿部规秀的相关资料时看到的,是日本老兵回忆文集中的一篇。
那一次,发现这个被杨成武炮毙于黄土岭的日军中将原来在日本政坛也是个极不安分的家伙。二二六事变里面就有这位阿部规秀大佐的身影。
不过,在查找资料的时候,发现那里有一些侵华日军的回忆文章,随手一翻,看到下面的一段,一个叫做斋藤的日军士兵记录他在前线和一个中国兵的对话回忆。
抗战当时普通的中国士兵
当时中国军队的臂章
记得有文章写过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法军和德军士兵在堑壕中互相谈话的轶事。然而,我仍然难以想象在那场战争中,中日两国的军人会有类似的交流。
直到,我看完这段对话。
那么,就翻译一下吧。
日军士兵斋藤在修水前线作战。战斗间歇,他到一条小河边用汽油桶洗水果,不小心汽油桶被水冲走了。日本兵跟在后面追,却发现汽油桶漂向了对岸。
这时,他发现对岸有个正在洗澡的中国兵,双方都大吃一惊。
因为都没有带枪,双方谁也没有办法射击。那中国兵慢慢站起身来,拾起那个汽油桶,取出一个水果吃了一口,向后面的树林退去。
这日本兵鬼使神差地用日语问了一句:“好吃吗?”
没想到这个中国兵居然用日语回话道:“谢谢。”
看来这可能不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兵,而是个下级军官或者士官。出于好奇,这个日本兵继续好奇地问:“你们过得怎么样?发的钱多吗?”
那个中国兵站住脚步,耸耸肩说:“好几个月没有发到饷了。”大概是觉得这个日本兵挺有趣,又补充道:“日子不好过啊,有督战队,不好好打仗可能被自己人打死哦。”沉默了一下,又说道:
“那样我就看不到夺回台湾,看不到占领大阪,也看不到占领东京了,多遗憾。”
说完,带着汽油桶慢慢走向树林中去了。
“这是个广东兵,看起来很瘦。”斋藤在回忆的最后说。
不吃猪肉的日本兵
说起日本鬼子来感觉总是老松井那样狡猾的,或者是毛驴鬼子那样凶狠的。其实日本兵也不是铁板一块,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两天看日本兵的回忆,看到一个叫桥本的老鬼子写的文章,觉得应该翻译过来给大家看看。
这桥本,是一个不吃猪肉的日本兵。
这不是毛病吗?
桥本的毛病是这样落下的。
1940年,作为帝国陆军一等兵的桥本,结束了在国内的训练,被分配到中国派遣军,在距离北京200公里的石家庄附近的据点驻防。
这个地方,虽然据点附近的村庄被日军控制着,但是中国军的游击队,经常在周围活动,据说单独行动的日本兵给剁成一块一块的事情也有发生。
可是,桥本是个新兵,对这种事情没有概念,所以最初并不紧张。
日本军队,如同二战中其他国家的军队,要求驻军就地解决给养问题。当然,书面上还要说明:“尽量现金购买”一类的字样。实际上侵华日军根本不理会这种官样文章。
因为中国的老百姓对日军抱有相当的敌意,日本兵一进村,村民们就逃得一干二净,找不到愿意帮他们筹集给养的人。不过,日军根本就没打算买,田里没有收走的麦子蔬菜,圈里没有带走的鸡猪,拿走就是给养。
也是,把猪四腿一绑,抬了就走可比和老乡磨牙省事多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绑猪这种活计,从乡村出来的士兵当然不算回事,放到城市兵手里,也一样出笑话。
桥本,就是这么个城市兵。
刚到驻地没两天,队长命令一等兵桥本和两个上等兵出去搞当天的给养。这三个日本兵,就奔了日军控制下的附近村庄。
村子就在炮楼底下,安全是没得说。但是一见日军的影子,老百姓又跑得一个不剩了。
“正好,见什么就自己动手啦。”那两个老兵熟门熟路,满不在乎,“看呐,猪,那里好大的一头猪哦!托福啊,哼,哼,今天晚上有烤猪肉吃啦!”
“桥本,你,去把那个猪抓过来!”
“是,是!”
嘴上答应着,这桥本心里一个劲儿地犯嘀咕。原来他生在城里,长在城里,从来也没有摸过猪,更别说逮了!没办法,军令如山,桥本咬着牙跳进了猪圈,接下来就是一场搏斗,出了一身大汗终于用绳子把猪脖子捆上了——看到这儿笔者颇为奇怪,那猪有脖子吗?这个捆法,显然是够外行的啊。
“走,快走!”
一头大汗的桥本拉着绳子,给猪下命令。
大概那猪也想得明白——我跟你走?那到地方不就是要我的命吗?!所以这畜牲横拉竖拽,就是不挪窝,猪屁股往下坐,跟这小鬼子耗上了。
“嗨,桥本,你小子连一头猪都收拾不了吗?”两个老兵在一边说风凉话,“算啦,帮你小子一把,就在这儿杀了带回去吧。”
老兵上来把猪的前后脚都按住了。
“嘿,桥本,拿刺刀,往心脏上捅!”
“啊?刺刀往心脏……上捅?”
“八嘎,快动手啊,屠宰场不是每天都这么干吗?你小子今天晚上不想吃烤肉了?”
“想,想啊,好长时间没吃到肉啦……”
“那还啰嗦什么?这么点儿事都办不了,你还能干什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桥本可就没法说“不”字了,他硬着头皮抽出了刺刀。
“喂,快一点儿,就按着猪腿也不容易呢,这家伙劲儿挺大,要跑呢。”为了按住猪,两个老兵都伏下了,用身子压着猪不让它乱动。
桥本来了一个深呼吸,然后一闭眼……
“呀! !!!!”
一刀向猪刺去!他瞄的是心窝——实际呢,猪正好一挣扎,刺中的是猪屁股!
这一刀刺的好深啊,桥本觉得自己的手都刺进去了。
只听那猪一声狂嗥——嗷!!!!!猛地一挣。
两个老兵再也按不住,手一软,那猪带着刺刀蹦起来,把桥本拱了个仰面朝天。
“哎,哎,站住!”
桥本和两个老兵连滚带爬地开始追赶。问题是猪有四条腿,鬼子呢?只有两条,显然是猪要灵活些。另外,猪很明白今天不是鱼死就是网破,这股拚命的劲头上来,三个鬼子硬是抓它不住。只见它在院子里一阵乱跑,等鬼子起来取枪,它早已经一跃窜出了矮墙,逃进一人高的庄稼地里去了。这下子,傻子也知道想抓住它要费老力气了。
“浑蛋,这下子只能让它跑了啊。”
“八嘎,就这样逃了啊,今天的副食只能是田里的蔬菜了吧。”老兵虽然沮丧,桥本的麻烦可大了,“前辈,不要开玩笑啊,这头猪,这头猪,它把我的刺刀带走了啊!这,我怎么回中队啊?”
刺刀,和步枪一样,也是皇军的武器啊,居然让猪给夺去了!假如是和敌军拼死奋战,把刺刀拼掉也还罢了,居然是让一头猪给抢了逃了,中队会怎么看?这不是军人的耻辱吗?要是这样,送上军事法庭当作典型枪毙也不是不可能啊。
“啊,这怎么办啊,前辈,这样子我怎么回去啊。”桥本不禁哭出声来。
两个老兵和一般日本的长官还不一样,都挺善良的。
“好啦,桥本,这样吧,我们到别的村子找给养去,你就不要去了,专心去找那头猪,我们回到中队,会给你多上些芝麻的(日语说好话的意思)。”
“那头猪肯定也负了重伤,不会跑远的,大概就死在附近了。刺刀可一定要找回来啊。”
两个老兵安慰了一番,继续执行任务去了,桥本和他们告别,独自去找猪。
可是,村落的每个角落差不多都找遍了,那头猪的影子就是见不到。
“跑到哪儿去了啊!? ”
桥本自画像
天色渐渐晚了,周围也暗了下来。
“不管怎样,晚点名的时候总要回去吧,真倒霉啊。”
桥本急得不知所措。
正在这时,他听到旁边农家有人用半生不熟的日语说话了:“长官,太君。”
桥本回过头去,看见一个岁数挺大的农民,旁边正有一头杀好的肥猪。他知道这一带日本军队占领了几年,当地居民能说几句日语的不少,倒也不奇怪。
“咦,这不会是我们跑的那头吧?”桥本觉得心都怦怦直跳了。
“太君,这个猪,你的?(生硬的日语)”
“是啊,是我这里跑掉的啊!”桥本看到猪屁股上长长的一道伤口。
“噢,我看到,就抓来杀好了,太君要的话,十块钱就拿去吧。(生硬的日语)”
“好的,但是猪身上的刺刀,你也还来!”
“你说什么?(中国话)”
看来这老农的日语听不懂这个,桥本就手舞足蹈的表演起来。老农看懂了,点点头,对桥本说:“你的刀,我没有。(生硬的日语)”
“没,没有?八嘎……”
“在老张那里,他拿去了,我们去要回来?(生硬的日语)”
“好的,走吧。”桥本焦急地催着老农,跟在他屁股后面走。老农穿过村落,继续往前走。
“还要走啊,这是去哪里?”看看离开了据点控制的范围,桥本有点儿不安。
老农不说话,作个手势,意思是:“就在前面。”
现在,连田地也走过了,前面出现了一片树林。桥本更觉得不安了,问道:“喂,你这是去哪里啊?”
老农还是没有回答,反而“啪,啪”地打了两下响指。
树林深处,突然蹿出来四五个持枪的便衣!不等桥本反抗或者逃跑,就把这堂堂的大日本皇军缴械了。
这些人簇拥着魂飞魄散的桥本,穿过树林,进入一条山谷。不知道走了多久,林间谷底出现了一些洞穴(窑洞-笔者按)。原来,这里就是八路军游击队的总部了。桥本被带到了游击队长的面前,队长是个目光锐利的胖子,大家都叫他——老张。在老张的桌子上,搞笑地扔着桥本那把刺刀。
“这个,是你的刀?”张队长问。
“……”桥本一言不发,虽然曾经折在一头猪手里,帝国武士的尊严,还是要坚守的嘛。
“你的姓名?”
“桥本一等兵,别的,哼,我什么也不会说!”
张队长笑眯眯地看着桥本,他的日语相当流利:“谁问你啦?不用你说,也知道你是xx步兵部队的对吗?你们的中队一共320人,中队长皆川大尉,小队长楠少尉,对吗?”
“……”
桥本都被他搞糊涂了,好像游击队比他还了解据点的情况,他简直不晓得这个胖子还不知道些什么了。
“好啦,桥本君,不管怎么说,我们见面也是缘分啊,怎么样,和我们一起工作吧?”
“……”这个进展好像太快了。
“想回去?也不是不可能啊,别着急,不是要你马上回答,这样吧,给你一两天,好好考虑一下吧。”
警卫员把桥本带了下去,一边有几个窑洞,桥本就被关在其中一个里面。
第二天,张队长来看他了。
“桥本君,恐怕你没法回自己的部队啦。我的部下来报告,你们的宪兵正在抓你。昨天你没有归队,他们已经把你按开小差处理,正在搜捕你呢。假如让他们抓到,恐怕马上就作为‘前线逃亡罪’就地处决啊。”
桥本一等兵听了这话,大吃一惊:“宪兵在搜查我?我逃兵?!这帮混蛋啊!”
想想日军军纪的确如此,并不是老张危言耸听。既然回不去了,桥本只好接受了命运,和八路军一起行动了。
几天以后,张队长他们就匆忙转移。游击队很少在一个地方停留过长的时间。桥本惊讶地看到张手下的30名战士都拿着日式三八大盖。不久,他们又经历了一次激烈的战斗。因为桥本被留在后面,没有机会看到交战的场面。
又过了几天,正在桥本感觉和他们处得越来越融洽的时候,张队长突然对他说:“你要做好准备,和我们一起拿起枪来战斗哦。这边的对手不是日本军。”
桥本又被搞糊涂了。
这天,部队刚刚宿营,忽然——
“敌人,敌人来袭击啦!”岗哨忽然发出叫声。太晚了,敌人的机枪已经扫射过来,很多游击队员被打倒,其余的纷纷撤了下去。桥本和四五个游击队员来不及转移,被俘虏了。
来袭击的,原来是国民党的游击队。这样,共产党军的俘虏桥本又成了国民党军的俘虏。
发现桥本是日本人,国民党的游击队大吃一惊又如获至宝,居然把他上送到了成都。在那儿,桥本被关进了收容所,一直到抗战结束。
等释放战俘的时候,桥本就又加入了中国军队,从他的自画像上,可以看出他加入的是哪一方。
桥本自己总结道:“当了八路军的俘虏,又当了国民党的俘虏,日本兵里有我这样经历的大概绝无仅有了。都因为那头该死的猪啊。至今,我看到猪就心虚,从此,再也吃不下猪肉了。”
这,就是不吃猪肉的日本兵——桥本的回忆。
日本兵与中国便衣
这张漫画看来颇为有趣,它并不是中国人的作品,而是日本作家向政春所著纪实文学《中日战争中的奇怪事情》的插图。画面中的三个人表情古怪,若不对其背景加以说明很容易让人产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原来,这画面表现的是一个真实的情景。其中的日本兵,就是向政春在成都日军战俘营结识的日军俘虏谷田,而那两个便衣打扮的,则是中国方面派出的便衣侦察员。向政春是战后到成都的,那时谷田还滞留在那里,等待忙于内战中的中国政府官员想起来送他回国。
日本兵与中国便衣——《中日战争中的奇怪事情》原书漫画
谷田怎么会对两个便衣打扮的侦察员说对不起呢?事情要从他的被俘说起。
那还是在1938年,谷田是日军第十四师团的一名曹长。兰封会战之后,中国军队面临被日军拦腰斩断的危险,被迫挖开黄河大堤,造成了大面积的黄泛区。此事阻止了日军南下,造成数百万灾民,功过众说纷纭暂且不表。话说这两名中国军队的侦察员,或者说便衣,是中方派出来侦察日军动向的,撑着一条小船,随滚滚黄水而下,看到水中浮来一具身着军装的尸体。两个侦察员一时心动,就把这“尸体”打捞了上来,却发现他居然还有一口气。他,就是这位谷田曹长了。黄河决堤的时候他所在的部队被黄水冲散,谷田抓着块卡车车帮漂了很久,终于失去知觉,要不是被这俩便衣捞上来,必死无疑。
捞上来是捞上来,等发现是个鬼子,两位便衣的意见可就不大一致了。老二说咱们还有任务,扔下去算了,往东漂,哪儿来哪儿去吧;老大说算了,好歹是条性命,救活了他说不定还能问出点儿情报来。争论之后终于老大占了上风,一阵人工呼吸把谷田救活,当然醒了以后也就告诉他你是我们的俘虏了。对此谷田也未表异议。
日军在黄泛区行进艰难
那时候的日本兵不都是武士道吗?谷田怎么这么老实?
武士道之类的精神都是关键时刻一口浊气顶着以死相拼的,这谷田在水里泡了这么久,应该算死过一回,那口气早就散了。让他还阳后再死一回,武士道可是没有教过。二战中,美军也发现日军士兵往往重伤之下也不肯投降,宁愿自杀。但一旦被俘,就会竹筒倒豆子一般痛快,曾有日本战俘这样解释:“既然做不了完美的士兵,我就做个完美的俘虏吧。”自杀的多半救下来就不再重蹈覆辙,原因就是死过一次的人对生命更为珍惜的缘故。这道理是一样的。
如此本来挺好,俩便衣带谷田回家,审问情报,立功受奖。
不料天下不如意事常十之八九,眼看大功到手,小船恰好飘到了一片浅滩。只见周围忽然一阵混乱,接着芦苇丛中伸出无数枪口……
原来,两个便衣队误闯了三十九军公秉藩部的防地,不由分说就被缴了械。
两个人出来执行任务,所以都没带证件,只能一个劲儿地喊误会,可是没人理他们——你船上还有一个鬼子,你不是汉奸谁信啊。
不一会儿上头传下话来,说日本兵逼得紧,不用审了直接崩了吧。谷田也受过中文训练,听了这话魂飞魄散。还好俘虏他们的大胡子队长很仗义,说别,别崩。来——把这鬼子和俩汉奸关起来,找把刀来明天早上出发前砍头祭旗。哦,敢情这位是绿林出身的,讲究个吉利!
三个人口喊冤枉被关了起来。小黑屋里,两个便衣互相埋怨直到开骂。总的来说,是老二发飙,责骂老大不该救这个鬼子,直接扔水里哪有现在的麻烦?
老大说:“靠,我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丧门星啊!”
谷田呢?
只好不断地鞠躬,不断地重复“对不起”……
幸运的是,那时候抓一个日本俘虏不容易,第二天到底来了个人审问,终于弄明白了三个人的身份。
弄明白以后,公秉藩的部下对两个便衣道歉,礼送出境。两个便衣还不服,说那我们抓的那个日本俘虏还给我们。人家说谁?这个嘛,这个可是我们战场上抓的啊,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中国军队优待日军俘虏的宣传标语
俩便衣里头的老二气得蹦高,指着谷田的鼻子叫:“你,你小子说,是谁抓的你?你小子要讲良心!”
谷田看看这边黑洞洞的枪口,琢磨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冲着老大、老二又是一鞠躬——“对不起”。
……
谷田最终被送往后方的日军战俘营,就这样到了成都,并且在那里度过了战争岁月。
写到这里,向政春提到,当时谷田还挺想念两个便衣的,不讲良心是迫不得已,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平安度过了战争,如果有机会见到,他还是要对他们说一声:“对不起。”
“土八路”的神秘武器
在描写八路军骑兵部队战史的文学作品《冀鲁豫的“哥萨克”》中,“胜利前夜”一节,对于“地雷战”,作者有如下一段描述:
需要说明的是,那些以为地雷炸死不少老百姓的说法,多半是受了电影电视的误导。其实,抗战时的民兵地雷,原本没有多大杀伤力,能不能炸死人都难说。 民兵使用的地雷,厉害的有两种:一种装填黄色炸药,这是兵工厂生产的,每个村只发几个。如果打了胜仗,立了功也能再奖励几个,总之十分难得;另一种是特大号地雷,可这玩意不仅成本高,而且容器不好找,还不容易伪装,所以用的也不多。 最常见的是装黑火药的“铁西瓜”,实际上就是个大鞭炮,主要靠混在爆炸物里的铁片、石子伤人,嘣得好能打中要害,嘣得不好也就是个烧伤。因此,在真正的地雷战里,那种“地雷一响,鬼子就飞到天上”的场面其实不多。更常见的是——“轰”的一声,鬼子突然变成个黑不溜秋、浑身冒青烟的灶王爷,怪叫着又蹦又跳。看完最后一段形容的鬼子形象,忍俊不禁。 这段描写毫不夸张,当年我家一个老乡孙光瑞,抗战中在河北参加地雷战的时候,就碰到过同样的问题。 孙光瑞是和我老家一个村子的人,是在刘家窑村自戗殉国的晋梦奇司令的战友,也是当地抗战的领导人之一,解放后在河北司法系统工作,最后职务为河北高检院长。老人今年依然在世,已经97岁了。他在70年代来北京开会还到过我家,当时对晋梦奇的牺牲依然很痛惜,说晋若不死,会比他的职务还高,因为晋的“文化水平高,政策水平高”。 河北的八路军组织抗战,也碰到同样的问题——地雷威力不够,炸不死日军。 怎么办呢?唯一的办法就是改进装药,这活计上级就交给了孙光瑞——谁叫他原来是学纺织的呢,说起来这一行多少和化学有关系。这种赶鸭子上架的活计不由你推托,八路里面文化人少啊。可是效果如何,那实在不好说。孙光瑞是个武书生,夜黑风高,杀敌放火是他的本色,要他回到书本上搞学问那可费劲了。更要命的是,威力不够指的是民兵使用的黑火药地雷,当地鞭炮手艺人的功夫。就算他能想出新的配方他们学起来也难——有几个民兵能分得清硝和苯是什么玩艺儿? 但是,孙光瑞还真是有办法,他的学问如何不知道,脑子是绝对的聪明。 于是,老孙就带着几个手下进邯郸城了,出来的时候让弟兄们先走,自己还玩了一把个人英雄主义的亮相——放倒哨兵,匹马出城。伪《华北日报》称孙光瑞为“匪徒”,说“匪徒鸣枪过市,一城皆惊”。 不过孙光瑞进城可不是为了亮相,出来以后他就把这次进城所获分成大小口袋,交给了各村的民兵,让他们掺到地雷的火药里面去。 从此,邯郸的鬼子苦日子就来了。 出城扫荡踩上地雷,威力依然是“鬼子突然变成个黑不溜秋、浑身冒青烟的灶王爷,怪叫着又蹦又跳”。 但是,这之后事情可就不一样了。伤,是不重,但受伤的地方很快不是大面积溃烂,就是奇痒难熬,发黑、坏死、红线穿心不一而足。不但军医束手无策,而且伤员极为痛苦,竟有日军用刺刀给自己截肢的事情发生。 日本方面百般研究,始终弄不清八路的地雷里放了什么。敌伪方面纷纷传言八路的地雷现在是“神秘武器”,伪军称为“一粘死”。 放的什么? 其实一点儿也不神秘。 俺们河北有个传统,最富的商家,不是骡马行,不是织机场,而是大生药铺子,西门庆、卢俊义,就都是俺们老乡。孙光瑞好端端地不琢磨科学,就琢磨上了这生药铺子。 原来,此人年少的时候好读杂书,知道宋史里有一段,说唐家(是不是西川唐家待考)给皇帝献过“毒火球”,就是古代火药武器里面掺杂毒药的武器。于是他灵机一动,这东西现在不也一样能用嘛,玩起了抗日版的“霹雳堂主”。他进城,就是奔了几个大生药铺,一番工作之后,自愿不自愿的“西门庆”们都乖乖地把铺子打开了任八爷挑选——反正又不是红伤药,“太君”对什么狼毒、巴豆的也不管制。 于是,八路的地雷里就加了这些“佐料”。而且,这些药一旦发现有效,也不一定需要从城里买,发动群众去釆,乡下的草郎中分辨几味药材可不是难事。 问题是,日本军医上哪儿知道狼毒、巴豆、砒霜和火药会产生怎样的化学反应,该用什么对症药呢? 当然地雷不长眼,不但是炸日本人,也炸中国人。不久,就有一个给日军做翻译的被地雷给炸了,尽管日本军医尽力诊治,依然两条腿很快就开始烂,每日哀号不已,要死要活。 这个翻译官是本地人,其家人辗转托人找到了八路敌工部,求八路老爷给“解药”,并且表示,如果治好,一定弃暗投明,暗中为八路做事,违者天诛地灭。 敌工部斟酌之后,认为是个好机会,难得能在日军心脏里面按一颗钉子,就来找孙光瑞商量。 孙光瑞听了以后,翻着眼皮想了想,说你去问问吧,他挨的雷要是八月十五以前埋的,我还有办法,要是八月十五以后埋的,那就…… 敢情民兵被孙光瑞的创举调动了积极性,也开阔了思路,有民兵在地雷里加入了晒干的人畜粪便,结果发现效果奇好。从八月十五以后,这种东西就成了当地地雷的标准装药。要是原来的“中药地雷”,孙光瑞还可以说出个子午寅卯,中医还有办法,加上这个东西,就是八路自己,也爱莫能助了。 一问,不幸,八月十五以后的雷…… 敌工部只好把这条线掐了。 这翻译官不久死去。 后来听说是翻译官在伪军中的把兄弟看他太痛苦,做善事给了他一枪。 忽然想到,土八路这种“神秘武器”,要在今天,该算是“化学武器”加“生物武器”了吧? 从日本老兵的作文到鬼护士 在日本,妻工作之余兼做本市中文教室的教师,或许因为最近中国的发展越来越引人注目,她的学生从正在上中学的年轻人到退休老者都有。 其中,有一个叫做重信的老者年轻时在日军中当过工兵(重信本人是中国军队击毙日军第十五师团长酒井直次的目击者,他的经历,我曾在《梦里关山走遍》一文中提到)。为了提高学生的中文水平,妻每个月安排他们写一篇作文。这个月,重信交来的作文里面有下面这一段。虽然文理颇有问题,但依然可以看到渗透其间的一点历史沧桑。 所谓日本的“武士道精神”,内里究竟如何,从文中或可窥伺一斑了。 我没有修改重信的作文,保持其原汁原味,毕竟,那个时代的人和事,随着岁月的流逝,已经越来越难以追溯了。 从小学生自尽引起的回忆 重信XX 最近报纸上年轻人自杀大为热闹报道。 那个小孩子考虑考虑而选死,为什么?我越想越糊涂了。 听到自杀我想起来了,在“北支战线”日军·满洲国军对八路军战斗的时候比我一期先辈XX少尉的自杀。 他在某战斗负伤不省人事了。敌兵发现被他救出照顾了。其后他痊愈了。敌兵把他送回了我们那儿。从那时他的苦恼继续了。而且这件事传到了全军他的同期生也听到了。两三天以后,数个同期生到他那儿。跟他谈论将来,最后传达了。你应该选死吧。 明天他用手枪自杀了。那时候他21岁。 虽然时光已经过去了60年,读来,依然感到当时那种压抑的气氛。 看完这段简短的文字,我想起了日前在日本老兵通讯上看到的另一篇文章,名字叫做《鬼护士钟碧莲》。这篇文章也被选入日本出版的《日中战争中的奇怪事情》一书,编者还增加了一幅插图。 文章的作者是一个日本老兵渡边纯一。渡边是在襄阳战役中被俘的日本士官,被38师俘虏后送到成都的俘虏营关押。 因为渡边被俘时负伤,他在俘虏营医院接受治疗。负责照顾日本伤兵的护士长名叫钟碧莲。因为她年龄大,长相凶,态度粗暴傲慢,日本兵都比较怕她,私下叫她“鬼护士”。这位“鬼护士”不但对日本俘虏兵凶,在医院里也是强横人物,从军医到院长,无人敢撄其锋。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钟碧莲自称是“照顾过宋美龄女士”的。1937年淞沪会战期间,宋美龄前往前线慰问官兵,座车被日军轰炸机发现遭到袭击翻车,宋美龄负重伤。在野战医院对宋美龄进行第一救护的就是这位钟护士,为挽救宋女士的生命作出了很大努力。为此,宋美龄痊愈后特别给她写来了感谢状。当这位护士调到此处的医院时,曾有军医冒犯她,“鬼护士”拿出了这张感谢状,把军医吓得魂飞魄散,从此没有人敢和她较量。
原书插图
渡边形容的钟护士的“感谢状”看来比日本水户黄门的印笼护身符还要厉害。
但是渡边说“鬼护士”也有人情一面。有一次她曾经和渡边谈天(渡边懂中文),说有件事情你回国能否帮我查一下。
渡边当然表示愿意。
钟碧莲拿出一张穿日军看护妇服装的年轻女子照片,请他帮忙查一个叫做桥本孝子(《鬼护士钟碧莲》原文中有“佐藤信子”说法,后纠正,似是这个护士被俘时报的假名)的护士的下落。
原来,这个桥本孝子是日军的护士,在徐州会战中被俘,被俘的时候非常害怕。俘虏她的士兵不知道怎样处理才好,就把她交给了长官。而当时中国军队的长官也不懂日语,就请钟护士长帮忙。无奈,钟护士长懂得英语,但不懂日语。桥本也只能用汉字写下自己的名字、身份。最初,桥本很有敌意,但经过钟护士长的悉心照顾,慢慢的敌意缓解了,两人虽然语言不通,但经常用笔来对谈。
野战之中,很难找到上级和能够审问的部门,复杂的审问无法进行。因为她长得很小,怕得要命,看上去可怜,钟护士长发现后,就劝说长官将她放回去——她是护士,又不是士兵。
长官答应了。
可是,放她回去的时候,桥本依然怕得要命,抱住钟护士长不撒手,哭了很久并且说了很多话。可惜钟护士长不明白,只能反复安慰她是送她回自己人那里。好像桥本怎么也不能理解,依然十分害怕。她用笔写道:“我不回去”。表情十分哀伤。
最终,中国军队将她送到两军战线靠近中方一侧,交给了日军方面。
钟护士长说:“渡边你若回去,替我找找她,问候一下这个小孩子。”
渡边当时哑然,但是无法说——他知道桥本害怕的真正原因。钟碧莲不知道日本军队的传统,桥本孝子真正害怕的,正是被送回去啊——日本军队不接受俘虏的概念,即便是看护妇,回去,不自杀,也会被人逼迫自杀的。
回国后,尽管努力寻找,渡边也没有找到桥本孝子的下落。
死在万家岭的日军大尉
关于万家岭会战,在日本发现了一些有关资料,显示万家岭之战日军有可能动用了空降部队。
在关西认识一个叫重信崇义的老日本兵(原伊丹小学校校长)。他参军晚,且作战主要在华北,没参加过万家岭作战,但是他的哥哥死在万家岭。
重信崇义的哥哥叫重信直人,当时是日军第六师团通信参谋,陆军大尉军衔,1937年随军到上海作战,1938年10月在万家岭战死。万家岭会战,日军笼统称为“武汉攻略作战”。
我听他说到这件事的时候,感觉可能重信崇义记错了番号,因为第六师团好像没有参加万家岭战役。万家岭战役被歼灭的是日军第一〇六师团,属于冈村宁次的第十一军,而第六师团当时是在江北作战,属于第二军序列。
重信说没有错,他哥哥的确是第六师团,在江北的,在进攻梅川镇的时候负伤了,送到九江治疗。这一仗中日双方反复争夺,打得十分激烈。重信直人负伤是很奇怪的。他当时在联队的指挥部处理电文,离中国军队相当远,有四五公里,突然一个子弹从天而降,打穿帐篷,正打在他的右边眉毛部位。
估计是哪个中国兵朝天放了一枪,子弹呈抛物线飞到日军后方,就中了彩。我在军训的时候知道解放军的冲锋枪朝天一枪45度角飞到3000米外还有杀伤力(当地部队一枪飞过靶标后面的山体,落到3000米外桥上打倒了一个老农)。国民党军中正式步枪装药比冲锋枪多,打到这么远也不奇怪。
不过因为距离太远,杀伤力不大,所以这个大尉没有被打死,只是眉骨破裂,负了伤,他当时也没离开前线。但此时正是秋天,还很炎热,几天以后伤口发炎,眼睛都睁不开了,只好送到九江就医。
重信大尉到九江以后因为治疗及时,伤口痊愈。他和另外一些负伤军官准备归队的时候,已经上了卡车,忽然接到宪兵来通知——他们不归队了,直接紧急投入江南万家岭方向增援第一〇六师团。这个师团是“特设”,也就是预备役师团,战斗力比较弱,此时正面临“全灭”的悲惨处境。
从其他部队“拦截”负伤归队军官参战,可见日军兵力之捉襟见肘和形势的严峻。
后来……后来这个大尉就给打死在万家岭了。
前面他负伤的内容是家信中写的,到万家岭他的死则是战后重信的战友去他家访问才知道的。
他的战友讲,重信直人并不是被中国人打死的,他根本就没有来得及投入战斗。跳伞之后,因为没有受过充分的跳伞训练,这个大尉落到了一个池塘里,又被绳子缠住,活活淹死了。
他的这个战友也是第六师团的,同时投入万家岭作战,战斗中被中国军队的子弹把半嘴牙打碎了。
对这段叙述,我感到有令人惊讶的地方,就是日军是否在万家岭投入了伞兵部队?根据日军记载,日军正式的伞兵作战是从珍珠港事变后,夺取荷印油田开始的。那么,万家岭作战中,日军是不是赶鸭子上架,抓了一批官兵就跳伞了呢?日军当时运输机并不多,这样的跳伞增援杯水车薪,对一〇六师团会有多大的效果呢?用装甲部队增援是不是效率更高?
日军登机空降
经过对当时史料的研读,这次作战的情况大致是这样的。
日军在万家岭空投的并非伞兵部队,而是军官。由于日军在万家岭一战中,连队级的军官伤亡过大,导致指挥不畅。加之万家岭日军处于中国军队的包围之中,因此只能用空投的办法来对损失的军官加以补充。日军的运输机数量虽少,但是用来空投军官应该是足够的。军官毕竟不是士兵,需要很大一个数量。日军空投的虽然是军事素质很高的军官。但是他们并没有经过系统正规的空降作战训练,是外行。因此,像上文所说被淹死的情况出现就不奇怪了。
日军伞兵
日军空降作战水平低劣,在夺取荷印油田的初战中即损失惨重。日军正规空降兵部队的空降作战水准尚且如此低下,就更不要说万家岭一战中被空投的日军军官了。实际上,很多军官被直接空投到了中国军队的阵地上。最后真正对一〇六师团起到增援作用的,保守估计也是不会过半。日军空降军官是为了补充损失的军官,他们的首要任务是找到一〇六师团的位置,行使自己的指挥权。这些军官当然不会像空降兵一样直接对中国军队进行打击。
至于为何空降而不使用装甲部队增援。我推测的原因,万家岭是山地,地名有个岭字嘛。而众所周知的,装甲部队在山区可是吃不开的。
无论如何,这支临时的“伞兵部队”,在抗战史上,还是日军釆用空降作战的第一次。
复我故乡 ——抗战传奇英雄口述的收复平乡之战
在写关于抗战的文章时,提到在抗战期间家乡河北的传奇英雄孙光瑞老。孙老即我在《梦里燕赵》(《特区文学》2002年12期)中所写张子龙的原型,在抗战最艰难的时刻,他和他的战友们始终留在河北故乡的土地上拼死抵抗,直到日寇投降的日子。我在文中讲到已经有十年不闻孙老的音讯。日前因为这个契机,孙老的后人孙兰波先生和我取得了联系。从来信中,我得知孙老虽然年已97岁,并且在90年代后做了几次手术,但依然康健,记忆力很好。在来信中,孙先生提到了他的近况,并且请孙老谈了一些真实的敌后抗战。孙老所提收复平乡县城之战,就发生在我的故乡。
孙光瑞老(1995年)
以下为孙先生来信中关于抗战的部分,未加任何删改。
我将您那篇著名的“土八路神秘武器”文章给父亲看,他拿去看了半天后很淡定地对我说:“那是一些小事情,那个年代打鬼子什么法子都用上了。”
我经常在军事网站上浏览,网站上经常有人对共产党、八路军尤其是对八路军的非正规武装所谓的“土八路”在抗战中的作用提出疑问,诸如游而不击,与国民党正面战场比其作用微乎其微等,甚至还有带有诬蔑、丑化性言论。您的这篇文章确实让人耳目一新,它使人们了解到在抗日战争中,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八路军在敌后是怎样无所不用其极地与日本鬼子进行殊死的斗争,并最终赢得胜利的。
在抗日战争中,中国人所处的情况不同,如国民党拥有数百万军队,在正面战场和日军作战,粉碎了日军占领全中国的企图,作出了极大的牺牲和贡献;共产党八路军力量弱小,但在敌后也进行了顽强的人民战争,牢牢地将日军主力牵制在华北不使其南下,有力地支援了正面战场;他们对于抗日战争的胜利都作出了巨大贡献,谁的贡献多谁的牺牲大是没有办法比较的。
我认为无论是谁,只要他在抗日战争中为了消灭侵略者,在自己客观条件下,肯以生命为代价,尽了自己无所不用其极的努力,其贡献都是一样的,这些贡献的集合就是中国的不灭亡和抗日战争的必然胜利。
至于,其后共产党和国民党的对决,是我们中国人自己内部的事情,谁更得民心,谁就会在这个对决中取得胜利。我相信,如果中国共产党不坚决抗日并付出其最大的努力,它绝不会得到中国人民的信任,也就没有解放战争的胜利和新中国的诞生。
受您的文章启发,我突然发现和父亲聊他过去事情的重要性:这位老人在红军时期加入中国共产党,历经国内革命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国家建国、大跃进、“文化大革命”、拨乱反正和改革开放等各个历史阶段,并在各个阶段和不同的工作上都作出了重要的贡献,他是一个历史的创造者和见证者。听他的叙述,不是在读历史书,而是随他一起回到他的那个真实的年代。当他跟我说:“将文件藏在砖垛里,把二十响顶上火,然后对李玉光(他的一个战友)笑着说,今天咱交代了,然后静等着鬼子进门……”好像我也到了那生死关头,既感到紧张又感到光荣!
1949年的孙光瑞
这两天,有医生在家中为我父亲治疗,我陪着,有意识地问他一些过去的事情。他耳朵有点背,所以我就拿您说的事开头听他向下随意说抗日时的事情。老爷子心情不错,娓娓道来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现说给您分享。他说:
抗日战争时,八路军正规军少,装备差,地方武装装备就更差了,都是些土枪土炮所以叫土八路。当时日伪军装备好,又有炮楼和碉堡为依托,根本就不怕我们这些土八路,我们也奈何不得他们,只能采用一些麻雀战术袭扰敌人。为了改变这个状况,更有力地打击日本鬼子,我们把能想的办法都想了,最后确实产生了一些很有用的办法。
在百团大战时,主力团曾经用平射炮打炮楼,打下不少炮楼。我就组织人用杨木挖空中间,外面用铁箍固定,中间装满火药和铁丸,装上炮架和轮子做了一些土平射炮,经过反复试验,最后效果还不错。我又组织人试验将炸弹绑在起火(可能是焰火),向上投掷,制成土掷弹筒。不过这个方法准确度低,还挺危险,勉强能用。这两个发明首先用在解救乞村被困青年上。1941年夏天,日本鬼子实施以华制华策略,乞村据点日军抓了几百青年人强迫接受奴化教育。为了解救这些年轻人,我和军分区司令吴诚忠商议,他率领一部分部队去乞村解救被困青年,我率领一部分部队围困附近的官庄炮楼,以防其增援。乞村打响后,官庄炮楼伪军因小看我们,不顾我们的包围,贸然从据点出来增援,被我们用土平射炮赶回炮楼。然后我们用土平射炮和土掷弹筒轰击炮楼,虽然不至炮楼倒塌但使炮楼剧烈震动。炮楼中伪军被吓得惊慌失措,搞不清我们使用了什么高级武器,高喊求饶。我和他们派出来的人进行了谈判,直到他们保证今后不再伤害抗日人员,送上子弹五箱、手榴弹五箱才答应不炸毁他们的炮楼。此时乞村方面已顺利解救了全部被困青年,我们也带着战利品撤出了战场,伪军们向天鸣枪为我们送行。这样,凭借土炮和土掷弹筒我们胜利完成了阻击任务。此战后,炮楼的鬼子和伪军再也不敢藐视我们土八路了。
有时候,打鬼子的办法是让鬼子给逼出来的。1941年秋,日本鬼子开始采取以战养战的策略进行抢粮。我将部队藏在青纱帐里,合击抢秋的鬼子,使敌人不能将粮食抢走。经过几次激烈战斗,击毙击伤鬼子伪军多人,敌人损失惨重。为此,鬼子改变了策略,改用船在滏阳河上运粮,并穷凶极恶地把靠近滏阳河沿地里的高粱统统削平,利用他们的武器优势保护抢到粮食运回据点。由于失去了青纱帐的掩护,我们无法阻止鬼子在河上运粮,情况万分紧急。思考良久,我安排人,连夜紧急研究,将地雷改装成“土水雷”,并将其置于滏阳河水中。当运粮船碰到它时,“土水雷”爆炸,炸沉运粮船。最后我们用青纱帐合击和土水雷袭击运粮船方法成功地挫败日本鬼子以战养战、抢秋的阴谋。
抗日时,日本鬼子的力量太强,我们力量太弱,但利用好敌人对我们的轻视心理,也可以重创日本鬼子。1942年在429铁壁合围之后,我们就利用敌人的轻敌心理,以仅一人受伤的代价,打下过平乡县城。
1942年2月,邓小平在武城县召开会议,针对日本鬼子重兵对华北进行大扫荡和大清剿,宣布将过去大规模游击战方式改为地区作战,将正规部队分到各个地区,结合地方武装进行作战。会上,我就产生了一个借正规部队地方作战机会打下平乡县城的想法。
当时,县城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它是鬼子占领一个地区的重要的指挥枢纽,也是屯兵储粮的重地。占领一个县城,除了能打掉它一个指挥部获得武器和粮草,还可以大长人民抗日的志气,大灭鬼子的威风。所以电视剧《亮剑》中李云龙打一个县城,会使山西鬼子都异常紧张,增援和打援的战斗蔓延到整个晋西北。
当时的县城非常难攻打,一方面当时的县城有城墙,鬼子的武器先进,并有重兵把守,易守难攻;另一方面,既使是我们的正规军也没有重武器,因此强攻肯定不行。但是我认为,利用鬼子轻视我们的麻痹心理来智取,有可能够成功。
八路军地方部队
鬼子429(1942年4月29日)对冀南地区的大扫荡给我们造成了严重的损失,有人牺牲有人叛变,敌伪气焰异常嚣张。群众在鬼子和汉奸的胁迫下和我们疏远了,形势异常严峻。但这却更加坚定了我年内打下平乡县城的决心。我决定从镇压叛徒和汉奸入手,目的是清算他们的血债,打掉鬼子的耳目,解除群众的心腹之患;同时在伪军内部建立起我们的可靠内线,摸清平乡城鬼子的情况;最后,等待时机成熟,借用地区作战的正规部队,组织地方武装,一举打下平乡县城。
在这个时期该地区共有二十多人叛变投敌,日本鬼子将他们和一些汉奸一起组织了特务队。考虑到他们的情况不同,首先将其中5人逮捕处决。其中一个大汉奸石某,因住得离炮楼比较近不容易解决。我们的一个区长叫张冠军,化装为卖东西的,到他家中,发现他正在床上躺着,便用菜刀将其头砍掉处决了他。此后,通知剩下的叛徒和汉奸限期自首,否则也将严惩。这样就将这个特务队瓦解了。老百姓非常高兴,叛徒和汉奸异常恐惧。失去了这些人,鬼子成了聋子和瞎子,我们也为攻打平乡县城奠定了第一个基础。
同时我们也在平乡县城伪军中选择攻城内线人员。首先我们通过关系选择了伪县大队司务长韩喜为内应。可惜他在城内为我们工作时被敌人发现,被搜出城防绘图,壮烈牺牲。此后,我们只得从敌人的队伍中另外寻找内应。5月一天,我和李玉光和张冠军两位区长在一个村子中开会,突然村子中来了许多鬼子和伪军,将我们堵在一个院落之中。该院子只有一个北房,无处可藏,于是我们将文件藏在砖垛里,把二十响顶上火,然后我对李玉光和张冠军笑着说,今天咱交代了。就静等鬼子上门。就在此时,听到门前有自北向南的跑步声,原来鬼子们没有进这个院落走了。鬼子走后我们正待离开之际,在村口又发现有5个伪军进村,我们就又躲起来,准备伏击这些伪军。此时该村干部来,说来的伪军是程胜修和程明修兄弟等人,本村人,他们想投诚,正在找我。我们商量一下,将大张机头二十响插在胸前,做着随时消灭敌人的准备,见了程胜修兄弟。程胜修见面就哭了,他们本来在国民党军队上,也和日本人打过仗,平乡被敌人占领后不得已成为伪军。成为伪军后自己不甘心当汉奸,敌人也不相信他们,还经常受日本人欺负,所以决定投诚八路军参加抗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说,欢迎你们参加抗日,但是现在还不忙参加队伍,你们先回去帮助我们探听鬼子情况,立功后再参加队伍不迟。他们同意了,就回城了。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们认为他们还可靠,就开始让他们搜集起平乡城的情报。经过一段时间的工作,他们配合我们派去的侦察员刘瑞华绘出了详细的城防图,落实了城中伪军,警察局、伪政府、新民会、日本鬼子的人数、分布、岗哨位置等详细情况。经侦察,城中的鬼子和伪军比较大意,根本就没有想过我们敢攻城。
八路军
我找到了在本地区作战的新四旅,向他们借了七七一团团长李进前以下的四个连作为我们此次攻城的主力,此外集中附近县大队和区中队届时包围各临近据点,用地雷、土平射炮、土掷弹筒等阻击敌人增援。我们制定了详细的攻城计划和预备方案,总攻时间定为青纱帐起来后的8月12日(阴历七月初一)夜1点,程胜修在西门举火为号开始攻城。
8月11日中午,程胜修以特务队的名义,将张冠军和十名战士夹在应差的大车队中作为牵稍子的人,进入了平乡县城,并安排他们在东街的一家姓丁的家中隐蔽。他们的短枪装在木箱子中,由程胜修骑车带入城中。下午4点,程胜修从日军督察室偷出日军口令:“仁义”、“天皇”,并派其父亲将口令送出县城。
晚10点,程胜修兄弟和一名侦察员,最后观察了城内情况,确认一切正常。晚12点程胜修到西城门上岗,程明修将张冠军所带人员安排到指定作战位置,控制好城门。
当晚,七七一团从域子口进平乡境内,郭桥设一个排防止东面援敌,城西石桥设一个排防止西面援敌。一、二、三连集结在城西准备攻城。
8月12日夜1点,敌军进入了梦乡,四下一片寂静。程胜修让隐蔽在城内战士打开西门,举火为号,将七七一团放入平乡县城,一连打伪大队部,二连打伪警察局和伪政府,三连和特务队打日本兵的炮楼。依照计划,他们顺利进入战斗位置,迅速控制了制高点。战斗打响后,伪军和伪警察很快投降,日本兵龟缩在炮楼中和三连激烈交火,打的时间长了一点。各个据点打援的地方武装,向所阻击的据点发起攻击,阻击他们向县城增援。凌晨3点,我军押解着俘虏,带着战利品和解救了的被捕干部和群众,凯旋出城。各个打援部队随后也撤出战斗位置。
这一仗,以我方仅有一人负伤的代价,消灭敌人三十多人,俘虏了一百三十多人,缴获枪支一百多支,机枪数挺,马车数辆,以及弹药补给粮食无数。
在西门,我看着从城中出来的,处于兴奋中的战士和民兵,垂头丧气的俘虏,终于松了一口气。烈士们的血没有白流,几个月的艰苦工作没有白做,429以来一直受到的压抑感,一扫而光。
我看着平乡县西门的城头,又仿佛看到冀南暴动失败后,在平乡县城杀害并悬挂在城上的战友人头,仿佛他们都露出了笑容。
攻下平乡城,极大地震慑了日本鬼子和伪军,粉碎了日寇四次治安强化运动明朗化的狂言,证明了它的铁壁合围、囚笼政策的彻底失败,促使了伪军内部的分化瓦解,增加了日伪之间的疑忌,在最为艰苦的环境条件下极大地鼓舞了抗日军民,坚定了抗战必胜的信心,使平乡县抗日局面出现了有利于我们方向的本质性的变化。《冀南日报》立即刊出文章,称之为:“秋季攻势第一炮”。
以上,是我父亲有感于您的文章而随意说出的一些事情,我记下来,转述给您,与您一起分享。
谢谢孙兰波先生,使我们能够得以分享这些珍贵的史料。在我们的乡人中,提起“孙光瑞”的名字,总是免不了说到他当年的传奇。但是我祖母曾说过一段远比传奇沉重的事情,她告诉过我,“孙光瑞的部队打鬼子,八路军招兵,招五百人,同时就要二百五十口棺材。一仗下来村里各家不是军属就是烈属。可再招兵,还是招多少有多少!”
卫国守土,我之先人不在人后,是以我等今日可有昂首做人之骄傲。
后 记
恨不抗日死,
留作今日羞。
国破尚如此,
我何惜此头。
少年时,最让我感到震撼的一首诗,并不是诗人写的,写诗的是一个杀伐一生,最后死在自己人枪下的中国将军,他的名字叫作吉鸿昌。而这首诗,也第一次让我从内心深处感到了那一代中国人,于危亡之际,怎样痛切地看着他满目疮痍的祖国。
我的老家是河北,在那片土地上,八路军中的精锐——冀中十七团、十八团曾威震幽燕,日军的铁蹄,也曾蹂躏过那里每一个县城。
今年已经97岁高龄的原河北高法孙光瑞院长,是这样描述当年的岁月——
“5月一天,我和李玉光和张冠军两位区长在一个村子中开会,突然村子中来了许多鬼子和伪军,将我们堵在一个院落之中。该院子只有一个北房,无处可藏。于是我们将文件藏在砖垛里,把二十响顶上火,然后我对李玉光和张冠军笑着说,今天咱交代了。就静等鬼子上门。”
我祖母曾说过一段远比传奇沉重的事情。她告诉过我,“孙光瑞的部队打鬼子,八路军招兵,招五百人,同时就要二百五十口棺材。一仗下来,村里各家不是军属就是烈属。可再招兵,还是招多少有多少!”
枪不如人,我们的先人,就是这样用他们的生命捍卫着今天我们能够作为一个中国人的尊严。
抗战,是中国近现代史中第一次对外敌入侵取得全面胜利的战争,也是中国军民付出代价最为惨重的一战。
一场决定民族生死的战争。
一场尊严与信念的战争。
因为工作关系,萨在1999年来到日本。今天的日本,已经不复旧日“大日本帝国”的凶悍。樱花、清酒、生鱼片寿司,静静的小街上走过弯腰驼背的老人,老龄化社会的日本,呈现出一种后工业时代略带萧条的平静。然而,走在大街小巷,依然可以看到当年那场战争留下的种种痕迹——都市中随处可见的慰灵碑、墓园中大片四棱尖顶的墓碑,都在无言地述说着对那场战争渐渐消逝的记忆。
日本的一个左翼政治家这样说过:“这些墓碑,比任何言辞更为深刻地警诫着日本不再走向下一场战争。”
促使我在日研究抗战史料的机缘,是一次到某个佛寺访问,偶然看到一个日军步兵少佐的墓碑。碑文说明,这个叫福井义的日本军官,1933年战死在齐齐哈尔附近。
这让我感到有些困惑。因为我的印象中,抗战是从1937年开始的,而东北军是一枪没放就丢掉了东三省。那么,这个日军少佐1933年怎么会“战死”在齐齐哈尔呢?
疑惑使对历史有些偏爱的我忍不住寻找这件事的真相。结果发现,日本陆军少佐福井义,是1933年年初在“讨伐马占山之役”中被击毙的。那时,正是马占山将军在黑龙江艰苦支撑的最后时刻。不久,这位弹尽力竭的爱国将领就被迫率部撤往苏联。出乎我意料的是,在找到的文献中,有日军和马占山将军所部交锋的大量史料和照片,如中国军队在电波状战壕中的坚守、双方的炮战、日军的伤员、葬礼等等。显示在日军侵占黑龙江的过程中,中国军队显然进行了艰苦顽强的抵抗。这些,都是在国内的时候不曾见到的。
而这次寻访中,又发现另一个令我惊讶的事实,那就是日本现存的文献中,保留了大量侵华战争的有关资料,包括照片,记录,甚至实物等。有很多材料,今天读来还栩栩如生。
比如,在日本老兵稻垣三郎回忆徐州会战的文章中,曾提到一个“绑在机枪上的少年兵”。当时,稻垣所部依靠强大火力突破了中国军队在淮北某地的顽强抵抗,占领了阵地。阵地上,他们看到中国军队的重机枪旁边,倒着一具少年士兵的遗体,竟是用铁索绑在机枪的支架上。见到这样的情景,日军马上叫来战地记者拍照写文,意图对此加以炒作,说明中国士兵作战是怎样被迫的,来打击中国军队士气,并彰显“皇军”的正义。也许是为了增强说明效果,日军方面特别找到了几名在这次战斗中被俘的中国伤员,询问他们是否了解“把士兵绑在机枪上作战”这样的事情。
几个中国被俘伤兵说出的话,却出乎了所有日军的预料。
原来,这支和日军交战的中国军队(冷欣所部),是地地道道的两淮子弟。所以此战对他们来说,不但是卫国,而且是保家。这个“少年士兵”是一名机枪班长,他的家就在阵地后面的村子里。战斗开始前,他招集阵地上的弟兄们,对大家讲——要么打退日军,要么战死,丢了阵地自己无颜回家。说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铁索,将自己锁在了机枪的支架上,不顾长官的劝阻,将钥匙远远地抛入了河中。
那一战,一个营的淮河子弟,从营长到马夫,只有十几个伤兵被俘。
枪不如人,兵不如人,也许这一个营的战士从进入战壕就注定了战败的命运(日军记载此战只伤亡五十余人)。而这些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也没有享受过什么好日子的农家子弟最终也没有在家园,在他们的父老姐妹面前后退一步。
真相大白的时候,所有的日军都为此感到震惊。
那一天,我忍不住离席拭泪,以免别人看到我的失态。
此后,使我产生了一种想法——为什么我们不可以从这些资料中,从敌方的眼睛里,看一看我们那段历史呢?而且,这些材料中,显然可能埋藏着我们所不了解的一些事实。
于是,旧书肆、资料馆、日本老兵的家,在业余时间寻找这样的史料,就成了我的一个固定工作。
的确,有很多意料不到的收获。比如,日军双料王牌飞行员、疾风式战斗机的试飞主任,号称“陆航之花”的岩桥让三,毙于袭击西安之役,这一史实就是首次被发掘出来。而八路军怎样用日本航空炸弹改造地雷来炸日本坦克,如果不是有照片为证,也怎么看怎么像一个传说。
更多的时候,我是被一种精神激动着。
在这些资料中,我看到的分明是一个个当年的中国人,他们或刚烈、或勇猛、或聪颖、或机变,用他们的脊梁扛起那个时代中国的命运。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写这本书,并不是为了呼唤战争,更不是呼唤复仇,而是希望以此唤醒我们对这些中国的脊梁的回忆。在那样苦难的时刻,依然有那样多的人为了这个国家义无反顾,捍卫这片生我们、养我们的土地。从他们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民族的尊严。
似乎,这个话题已经在远去,今天的中国已经不是“到了最危急的时刻”。然而,在我看来,今天疲惫归家的工程师也一样,满身汗水吃着盒饭的民工也一样,七十年前的人们和我们今天所作的,本质上并没有区别,那都是一件事情。那就是——重建着中国人的信心。
当我陪同日本的来客走进北京机场,并看到他们为这座崭新的建筑之现代化、之规模宏大而目瞪口呆时,我想,七十年前那场战争中牺牲的人们,所期待的,莫过于此。
感谢山东画报出版社的朋友们,特别是秦超编辑,是他们促成了此书的完成和出版,并把凌乱的原稿整理成一本可看的书。本书的大部分篇章,釆用了日本所存资料中的一些材料。但是,也有一些文章,基本采用中方史料,特别是最后几篇人物传记性质的作品,在这里向提供有关资料的朋友致谢。
也感谢葛剑雄老师百忙中为本书作序。葛老师是我钦佩的史学前辈,能够得到先生的指点,是我极大的荣幸。
因为作者并非专业史学人员,文章中疏漏错误在所难免,尚请读者朋友不吝赐教。
萨 苏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